他就那么随意地屈起一条腿,仰躺在山棱凸起的山石上,枕着一只胳膊晒太阳,嘴里还叼着根不知从哪掰来的草根。
沈如晚从上方低头看下来,正好和他仰躺着的脸对上。
目光相对,曲不询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有意偷听啊,我先来的。”
沈如晚垂眸望他。
“既然知道自己是偷听,就闭上你的嘴。”她语气冷淡,半点不客气,“没有人需要你的反应。”
曲不询挑眉。
“真是对不住,”他一看就没什么诚意地笑了一下,“我实在忍不住。”
沈如晚神色愈冷。
“咳,那个,曲大哥,你怎么躺在这儿啊?”章清昱见这走向有点不妙,在旁边干笑,打断他们三两句就剑拔弩张的对话。
“闲着没事,出来看看风景。”曲不询散漫地说着,稍稍支起身,遥看山外湖光水色,“谁想到有人路过,专挑我头顶上聊天,我没忍住笑了一声,她都要找我算账。”
章清昱头皮发紧——怎么平日看起来洒脱不羁的曲大哥这么会气人啊?沈姐姐脾气本来就不好,针尖对麦芒,一怒之下出手可怎么办?
曲大哥虽然身手不错,但沈姐姐是仙君啊!
“呃,曲大哥想到什么好事了?”赶在沈如晚开口前,章清昱硬着头皮笑问,“这么高兴,忍不住想笑?”
“没什么好事。”曲不询坐起身,仰着头看她们,笑了一下,不怀好意,“就是觉得你爱把别人往好处想——别人要是真照顾你,你手里提着那么重的东西,她怎么连手都没伸一下?”
章清昱看他一笑就觉得不妙,想拦已经来不及,等曲不询说完,只能提高音量大声反驳,“曲大哥未免太偏激!我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做,沈姐姐偶尔帮我一把是情分,难道还要把我这一辈子都包揽吗?”
曲不询单手支着地面坐,盘腿坐在那,仰头看了她们一会儿,忽而洒然一笑。
“你说的是。”他居然从善如流,仿佛刚才嗤笑的人不是他,“实在对不住,是我太偏激了。”
态度迥然,章清昱不由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朝沈如晚看去,本以为后者应当还神色冰冷,却没想到沈如晚早已收敛了怒色,只淡淡地打量曲不询。
“你对我有敌意。”她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为什么?”
第5章 风卷莲动船(五)
从曲不询出声的那一刻起,沈如晚心里就对他升起一股忌惮。
她已有许多年没遇到过能完美隐匿气息,让她半点也没察觉到的人了。
这固然是她安逸久了,戒心没有十年前那么强,而曲不询又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杀意,真正动起手来一切尚未可知,但沈如晚还是一瞬便回到十年前的那种状态,哪怕周遭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一闭眼便能闻见血腥气。
唯有当五指拢起,却捞了个空时,她才意识到,这已不是十年前,所有恨她、想杀她的人都死了,而那把震烁大半个修仙界的神剑“碎婴”,也早已经被她交还给蓬山掌教宁听澜,与她再无关系。
原来已经有十年那么久了,她想着,仿佛第一次正视这个数字,也在这十年里第一次问自己:十年过去,她还握得住剑吗?
不问则已,一问便成魔障。
曲不询隔空看她,背着光,神色难辨。
“你想多了。”他忽地一翻身,又重新躺了回去,两手交握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天碧云春水,“我就这脾气,谁来都一样。”
沈如晚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从酒楼初见起,曲不询对她就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敌意,审视里藏着掂量,只是不那么明显。
她确定从没见过他,更没和他结过仇,但“沈如晚”这个名字本身就藏着腥风血雨和数不清的麻烦。
“你有亲友死在我手里?”她问,“你们家祖坟被我掀过?还是有什么日进斗金的大生意断在我这儿?”
章清昱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都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恶人行径啊?
曲不询也侧目看她。
“我杀的每一个人、断的每一笔横财,我心里都有数,也从不后悔。”沈如晚淡淡地说,“不管谁想找我报仇,我都奉陪到底。”
曲不询枕着胳膊,微微眯眼,仰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杀过的每个人,你都记得?”他冷不丁问。
沈如晚没什么表情地看他,“对。”
“所以你想找我报仇的话,我随时恭候。”
曲不询懒洋洋地收回目光。
“都说了是你想多了。”他哂笑,“我就一没钱没靠山的穷剑修,胸无大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有什么仇能找你报?”
无论曲不询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是真的没有杀意还是蓄意掩饰,沈如晚都不在乎。
她只是抬起右手,摊开五指,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你用剑?”她问。
“没错,”曲不询头也没回,“敢问有何指教?”
“我从小就很崇拜剑修。”沈如晚细细地看过自己掌心的每一道掌纹,语气淡淡的,“后来我也用剑,我曾经最崇拜的剑修就死在我的剑下。”
曲不询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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