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听澜被她堵回来,有种微妙的胸口滞涩感,也许是她终究拥有过人的实力,而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当她掉转矛头,他便蓦然生出一种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退意。
又或许是她实在太平静了,好似惨淡过往并不发生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像个局外人。
宁听澜太了解她,也太熟悉她了。
“看来我们太久没见,你也没有变成我想象中的那样——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该成熟些,懂得这世上的不得已。”他神色微妙地说,“可我没想到你一点都没变。”
沈如晚问他,“是变了好,还是不变好?”
宁听澜一时竟答不上来。
“变有变的好,不变有不变的好。”他许久才说,“只是像现在这样,就不太好了。”
不管她是心无旁骛追求道义,还是心生凡念沦于世俗,能为他所用就是好,若像现在这般锋芒指向他,那就不好。
终归还是他掌中一柄青锋,任他评说。
沈如晚静默了片刻。
萧疏的烟气拂过她鬓边,撩动她发梢微微颤动,轻轻地落在她颊旁,映出那清疏秀丽的面容上的沉寂无言。
“是么?我也觉得,从前教我问道问心、无愧于心的掌教很好,像现在这样,很不好,也很不体面。”她过了一会儿,静静地开口,“我来,就是为了让你体面些的。”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好似彼此都心平气和地从容叙旧,其实各自心神收束,周身气机牵引,已是说不清的杀机纵横,只是互相掂量着,谁也没动罢了。
宁听澜微微绷紧心神,反倒笑了起来,“你一路闯过来,还受了伤,真的那么有信心,认为你现在能赢过我吗?”
沈如晚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答得很坦然,并不为这似乎会泄气的答案而窘迫,“我这一路上回忆了很久,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见你出手过。”
蓬山掌教当然是实力与手段兼具的,宁听澜当初刚成为掌教时一定有过很多次出手,所以多年过去,曾经见过他实力的同辈也成了长老、阁主,只会越发忌惮他。
可沈如晚和他的年纪相差太远了,久到在她青春正好时,宁听澜早已不需亲自出手,自有旁人为他代劳。
再后来,她也成了代劳的那个人。
“那你一定不太清楚,我从前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在我还没成为蓬山掌教的时候,神州有数不清的修士可以对我的手下败将如数家珍。”宁听澜语气和缓地说。
可沈如晚的回答却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知道。”她说,“我可以想象,也许那时你比我更有名,是神州一流的风云人物,连卢玄晟那样的修士也对你心服口服。”
宁听澜始料未及,他没有立刻说话,像是在心里掂量既然她知道他曾经的实力,为何这么平静,她现在又到底有多少底气。
可无论他怎么观察她,都只能从沈如晚清冷幽邃的脸上望见平静。
曾经有那么多次,他能轻而易举地从这张秀丽年轻的脸上看穿她的心绪,像是清澈湍急的溪水,可溪水日复一日汇入江海,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再也看不明白。
“那么,看来你现在又有了新的倚仗。”宁听澜缓缓地说,“你的时运一向很不错。”
沈如晚失笑,“我没什么倚仗,也没你想的那些运气。”
可,“算了,你要这么想,那也就随你吧。”
峰顶又归于一片死寂,谁也不再说话。
宁听澜终于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他身上的衣袍微微鼓动着,无风而动,这是灵气运转到极致的征兆,随时都会出手。
沈如晚慢慢抬起手,翠玉一般的琼枝盘在她的腕间,慢慢从她袖口滑出。
渡厄峰外,已有数不清的弟子聚在一起,遥遥地张望着峰巅,声浪叠起,尽是纷乱喧嚣的议论和吵嚷。
还有许多大胆的弟子凑到渡厄峰外围,仗着此刻人多,想要混到渡厄峰内去,一时拦不下来,一直挤到了第一道天门关外,被森寒的杀阵尽数挡住。镇守第一道天门关的丹成修士严守杀阵,并不退让,以防浑水摸鱼之人。
“沈姐姐先前破阵受了伤,不知现在究竟如何了。”楚瑶光拉着陈献没去凑这个热闹,只是停留在外围,忧心忡忡地仰望着峰巅,“明明已经闯过了第九道天门关,怎么还没出来呢?莫非里面另有什么危险机关、厉害人物?”
陈献倒是很放心,反过来安慰她,“沈前辈很厉害的,而且我师父也在呢,他们两个联手,哪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们的?”
楚瑶光真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从哪来,两位前辈确实很厉害,可她和陈献都没结丹,谁也不知道结丹后的境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厉害,可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怎么偏偏陈献就能这么信心满满呢?
可陈献还偏就是这么有信心,“你放松一点,就想想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传唱沈前辈和我师父的事,到时候我们也能在传闻里有个名字,到时候我们回家也成了名人,那得多风光?”
楚瑶光简直被他天马行空的思维折服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陈献居然已经能想到那么远了。
可她腹诽着,紧紧皱着的眉头却不自觉松开了,顺着陈献的话略微想了那么一想——倘若她也在传闻里有了名字,再去尧皇城见阿同的时候,必定扬眉吐气,好好镇住这小丫头,摆摆姐姐的派头。
想到这里,楚瑶光的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轻轻哼了一声,抬头望向渡厄峰顶,忽然瞪大了眼睛——
原本隐没在夜色与云雾中的渡厄峰顶,忽然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青光。
“怎么又动起手了?”她喃喃,“谁在上面?”
沈如晚掌心的青光暴涨,将峰顶淹没。
她也掩身在这无边绚烂的青光里,数不清的藤蔓铺天盖地地生长蔓延,可又以更快的速度凋朽消逝,散落无痕。
宁听澜没有夸大炫耀,他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也曾是神州最顶尖的强者,甚至也许比她名声更大、实力更强。
丹成修士之间也有天差地别,面对宁听澜和面对白飞昙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沈如晚所见过的修士里,从没有谁像宁听澜这样强。
她已看不分明眼前的光影,哪些是属于她的灵光,哪些又是属于宁听澜的剑光,尽管那纵横的剑气熟悉到仿佛刻在她的骨血中,曾经也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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