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破水声响起。
冒着热气的碧绿水池中,男人缓缓睁开眼。
水池岸上的白大褂步履匆匆,将药剂倒入水池,俯身取样测定。
水波荡漾,温热拂过男人赤.裸.着的胸口。
像婴孩出生时一般温暖而心安。
“陆先生。”
黑西装在岸边屈膝跪下,恭敬递去手机。
[陆晴舟,欢迎回家。]
手机对面传来低沉的男声经过变音,混杂几分电子的诡异阴沉:[死过一次,又复活的感觉,怎么样?]
男人颤了颤眼睫,水蒸气濡湿开一片红晕。
陆晴舟抬眼,水汽潋滟迷雾,有清澈如婴孩的错觉。
“谢谢先生救我。”
他轻笑,声音还带着长久死寂后的嘶哑:“我跳下去时,没想过还能再有醒过来的一天。”
华府地底,祈行夜紧追不舍,陆晴舟为了保护秘密,只能纵身跃下核反应堆的废液池。
化学药剂腐蚀,辐射疼痛。神仙难救。
但此刻泡在巨大水池中的陆晴舟,却身躯完好光滑,不见任何残破或伤痕。
就连他幼年时留下的疤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死而复生的奇迹。
即便手机对面看不到,陆晴舟还是恭敬垂首:“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力。”
[首先第一点,把你过去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好。]
手机传来的声音磁性低沉:[陆晴舟,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无用的废物,没资格占有世界的资源。]
陆晴舟深深低下头:“是,先生。”
手机挂断良久。
他才慢慢抬起头。
岸边已经有黑西装保镖手捧崭新衣物,安静等待。
拎着加密笔记本的秘书也匆匆赶来,穿上防护服后才被准许靠近水池。
却对陆晴舟的复活毫无错愕,已经见怪不怪。
秘书躬身,谨慎措辞:“陆先生,在您沉睡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来向您汇报……”
“不着急。”
陆晴舟猛然站起,破水而出:“祈行夜呢?”
岸边保镖很有眼色的立即伸手搀扶陆晴舟仍虚弱的身躯,披上浴袍。
他勾了勾唇:“我的老朋友,亲眼见证我死亡的挚友……他现在在哪里?”
祈行夜正和火车上的老乡们谈天说地,以茶代酒喝得畅快,勾肩搭背的一起放声歌唱。
要不是看他衣着气质都与老乡们不同,真的会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余荼抽了抽唇角,无语:“你们老板是从出生起唱歌就这么难听,还是突然难听的?”
这也太难听了,旁边的牛嚎得都比祈行夜唱的好听。
余荼一直疑惑,都说上帝会在给人开一扇门的时候关闭一扇窗,点亮一个技能点,就相对应关闭另外一项技能。
因为祈行夜太全能,以致于她一直以来都很纳闷,祈行夜关的究竟是哪扇窗?总不能是全点亮吧。
哦,做饭除外。
那是杀人技能,也算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天赋。
但现在她知道了。
——唱歌这一点上,确实是弱项。
……何止是不擅长,简直是唱歌能杀人。
“欸?老板唱歌不好听吗?”
明荔枝疑惑回头,脸上还带着跟着一起唱歌拍手激动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老板唱歌超级好听啊。”
牛:“哞——”
明荔枝立刻指牛:“看,牛都共鸣了。”
余荼诡异的沉默半晌。
“……你对你老板的滤镜,什么时候能薄一点?”
这简直是几千米厚的滤镜吧?
牛那是共鸣吗,那是在骂街吧。
牛:我它哔哔%¥##&*!!
明荔枝眨了眨眼,无辜:“怎么会?”
他自信点头:“就没有人不喜欢我家老板的。”
余荼放弃拯救了。
祈行夜嚎得最大声,明明是温婉缠绵的山歌,被他唱成了破阵曲的架势。
也激起了老乡们的热情,一个个都索性扔掉了调子,扯着嗓子干嚎。
什么曲调什么歌词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比谁的嗓门大。
“唱”到口干舌燥,意犹未尽的老乡才停下来,喝了口酒。
他犹豫问:“你刚刚说的那个桃子镇,是非去不可吗?”
阿叔上了年纪,风吹日晒的脸上沟壑深深,却眉目慈祥,像是要试图拉住自家走错了路的仔,努力让祈行夜改变目的地。
去什么桃子镇呢?
还不如去他家,他杀鸡开酒好好招待。
已经近乎恳求。
祈行夜敏锐察觉到了阿叔话语里的不对劲,却只不动声色:“阿叔,桃子镇怎么了嘛?”
他故作为难:“我和朋友约着一起去那玩,不去的话不就是失约了吗?”
阿叔叹气:“可你要是去,就要和人生失约了。”
“住在这附近的人,谁不知道桃子镇今年发生的事?”
都是附近的村子,谁家没有几个外嫁外娶的亲戚?
亲戚私下底不说谎话隐瞒,一来二去,也就都知道了桃子镇,去不得。危险。
最开始,只当是老人到了岁数,忽然就老年痴呆了。
家里的老人整日枯坐在床上,痴痴傻傻的笑,眼神空洞。不管家人怎么呼唤喂饭都不行,很快就会油尽灯枯,在某一个凌晨死亡。
家人虽然悲痛,但也照旧发丧。年纪大了,再抗拒也会有这一天。
可是相同的情况,很快出现在镇上的孩子和年轻人身上。
居民们开始急了。
他们说,这应该是死去的老人鬼魂不愿离开,仍挂念缠绕着自己的儿孙们。
所以桃子镇在附近请了一批又一批的神婆神公。
却就是不见好转。
直到镇子上回来一个大学生,看了症状,说:什么鬼上身?现在是讲究科学的时代,这分明就是中毒!
镇子上的人大吃一惊:我们与世无争,谁会给我们下毒?
不久后,这个问题得到了答案。
——河水。
贯穿桃子镇的河水,为居民们提供了日常全部所需。围河而建的格局,也注定了河水会严重影响居民生活。
而这条清澈了千百年的生命之河,却忽然间变得颜色诡异,味道刺鼻。
一半红一半绿,还互不相融。
这副奇特的景象惊吓到了居民们,他们觉得这是有人做法。
但大学生问了上游几个村子的经济来源,却连声喊:错啦,错啦!不是做法,这是违规排放,环境污染。
化工厂建在上游,没有排放的废水里含硫含氰,味道刺鼻且有剧毒。十几年前上游的村子也出过事,但赔偿到位后,事情不了了之。
死了亲人但拿到了百万赔偿的村民,美滋滋盖了大别墅,换了小轿车,连声夸化工厂是活菩萨,大善人。
没想到十几年后,化工厂污染卷土重来,这次害的,竟然是他们下游的桃子镇!
居民们出奇愤怒了,在大学生的带领下,给各个地方打电话,举横幅,写书信。
等来了环境调查小组。
但是……
“那个地方啊,据说以前本来就是坟场,古战场坑杀的几万大军就在那,煞气重。后来又说,是孙悟空偷蟠桃,在天上不小心掉下来一个,砸在地上桃子化作灵气,桃汁变成河水,这才重新盘活了那片土地,变得适宜人居住。所以那个镇子才叫桃子镇,就是为了感谢孙悟空。”
阿叔叹气道:“但毕竟这么多年了,再怎么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也有吃光用尽的一天。”
“现在,那一天就来了。”
旁边的老爷子哈哈大笑,嘲笑他:“又在讲你那故事了。”
他朝祈行夜说:“别听他的,他家祖上出过秀才,修过县志,就总想卖弄学问掉书袋。哪有的事?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王母娘娘才不来呢。”
阿叔脸通红,争辩:“那你说,你说!人家调查小组的人都来查过环境,说是没问题了,化工厂的村子一个生病的都没有。怎么就桃子镇出事了?”
“而且听说,还失踪了不少人,到现在没找到。”
阿叔忍不住湿了眼眶:“我亲妹妹就是嫁到了桃子镇的,她正好带孩子回来给老妈过寿,逃过一劫,她男人却……”
他赶紧擦了把鼻涕:“现在也没个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
周围人愧疚看向阿叔,后悔怎么不小心问到了这种伤人的问题。
但阿叔努力挤出笑容,还是拍了拍祈行夜:“你要是想去桃子镇玩啊,我给你说说,你听听就行,镇子还是别去了。”
他言出必行,拉着祈行夜的手,仔仔细细的和他说起了桃子镇的地形构造,民俗特色。
祈行夜也听的认真。
一晃便到了后半夜,时间飞快。
爷俩个席地而坐,还有另外几个人也都坐在一起,时不时补充几句,阵阵哄笑。
很快就到了凌晨三点。
列车到站。
“你怎么还要下去啊?”
阿叔惊讶:“去了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祈行夜笑眯眯朝他挥手:“别担心我,阿叔,我不进去,就找到我朋友就走。”
几人拎着公文箱,站在简陋的站台上,目送列车重新开动。
和祈行夜聊了一路的老乡们也都趴在车窗后,不舍的向他摆手,嘱咐他注意安全。
列车离开,唯一的光源消失。
破旧狭小的车站重新恢复黑暗。
明荔枝搓了搓手臂,凌晨的山里冷得他鸡皮疙瘩一层叠一层,浑身都发麻。
也,也可能不是冷。
而是……
他看着黑黝黝看不清的山岚,艰难咽了口唾沫。
“走了。”
余荼却轻车熟路的转身:“左春鸣呢?”
“他……”
祈行夜迈出去的长腿猛地一顿,抬头错愕看余荼。
余荼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说的,和朋友约好了?”
“最成功的说谎者不会虚构整个事实,而是以一个真实的点出发,但虚构路径,抵达完全不同的目的。”
她扬了扬下颔,见怪不怪的平淡:“怎么算,祈老板都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深谙此理。”
所以关于左春鸣的事实,余荼早就猜了个**不离十。
祈行夜抽了抽唇角,无语:“怪不得商南明那么忌惮你。”
甚至已经到了只要余荼出现在他周围,就会开始警惕担心。余荼敏锐至此,哪怕什么也不说不做恐怕也会被她轻易看穿,确实是个需要戒备的存在。
不过——他耸耸肩,干脆耍赖皮:“是左春鸣,怎样?”
祈行夜一转头,就看到了拎着行李早就等在车站外长椅上的左春鸣,起身向他们走来。
他抱臂嘿嘿哼笑:“人都已经到这了,你还能把他赶走不成?”
先斩后奏,商权特许。怎样?
余荼只看了左春鸣一眼,就收回视线。
“我无所谓。”
“但看在祈行夜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
在左春鸣另一侧越身而过时,余荼脚步一顿,勾唇道:“情绪太多,会蒙蔽双眼让你看不清本来的真相。越在乎的东西,越容易失去。”
“在战场上,情绪是致命刀。”
早晚会杀死你。
左春鸣耷拉着眉眼,俊秀阴鸷的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疲惫。
却还是在余荼话音落下时,凶意毕露的锋利。
余荼勾了勾唇角,仿佛没看到左春鸣对自己的敌意一般,摆了摆手继续向前离开。
随即,一只手掌搭在了左春鸣肩膀上。
在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时,左春鸣锋芒一顿,强撑着的气势顿时跨塌下来,水泄千里。
“祈老板……”
左春鸣满眼的疲惫恍惚,苦笑时失魂落魄,哪里还有曾经云省最危险情报贩子的风采。
“小秋会没事的。”
祈行夜微笑:“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在说一个事实。他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调查官,在学院被教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从战场上活下来。”
“况且有你在。”
就像小秋会成为左春鸣的支撑,让他无论在何种逆境里,都能为了弟弟咬牙支撑下来。
哥哥同样是左秋鸣的软肋,让他不论走出去多远,都会记得回家。
左春鸣愣住了。
良久,泪光终于慢慢从眼眶浮出,他哽咽:“祈老板。”
从弟弟失踪后,就一直被强行压制的情绪,终于喷发。
祈行夜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荔枝无聊到打蚊子,啪啪作响,和云翳清一起蹲在车站外喂蚊子。
他终于忍不住抬头问他家老板:“老板,我们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好冷……好害怕嘤QAQ。
当然还有次要原因——蚊子是不是过于多了!
祈行夜斜倚在车站外墙,闻言耸耸肩:“再等等小左吧。”
“情绪压制太久,人会憋坏的。”
他淡淡道:“等他收拾好情绪,会自己走出来的。”
左春鸣是早就挑起养家重担的成年人。
就算是崩溃和哭泣,也只会无声无息,不会空缺太久。对家人的回护心情不会允许他缺席。
果然,没几分钟,被祈行夜让开空间,独自一人默默在黑暗的车站内整理情绪和眼泪的左春鸣,已经走了出来。
“老板,走吧。”
左春鸣看起来除了眼圈泛红外,没有任何异常。
祈行夜也不问,只点点头,站直身躯。
“余荼去找宴颓流了,我们先到小镇入口处等她们。人一到齐,立马进小镇。”
虽然阿叔说的蟠桃孙悟空当不得真,但是桃子镇确实是一处风景秀美的水乡小镇,想要进镇子没有办法走陆路,只能乘船过去。
不知是否是宴颓流的准备,当祈行夜等人抵达渡口时,岸边已经拴着一艘小船,在河水中摇摇晃晃。
风景虽美,却令人毛骨悚然。
明荔枝搓了搓手臂,默默往祈行夜和云翳清中间靠了靠,夹在两座“山”中间,才勉强有点安全感。
他攥着祈行夜衣角,忍不住朝河中看去。
白日里河边的风景应该美得随手一拍就可以当海报,但这本应该是明荔枝喜欢的景色,现在却只唤醒了他心中深深的恐惧。
河水漆黑,就连河岸两边也不见灯光倒影,只有黑黢黢看不清一栋栋建筑,如一片坟地,死寂无声。
明明已经五月份,但河边却依旧冷得像是冬天,甚至只是风吹过,就能感觉到皮肤上一个一个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体验。
明荔枝忍了忍,但还是冻得受不了,掏出备用的衣物套上。
“这也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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