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纱垂下眼,莞尔道:“少主您知道的,流纱从来都是个爱美的人,去了冥思堂,纵然可以多活几个年头,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自己灵力流逝,皮相一日日地衰老,最后丧失五感,空余记忆,对流纱来说,比死更可怕。今日生则今日生,明日死便明日死,既然我们命该如此,何必与天相争?流纱这一心愿,少主可否帮忙传达主上?”
……
“是她说的,不去冥思堂,生死由天?”
空旷的大殿中,青阳氏家主负手立在一张香案前,淡声问道。
“奚琴”道:“是。”
香案上挂着一张春神句芒的画像,家主望了画像一眼,叹了一声:“去冥思堂,她尚有数年可活,不去,至多只有三日,不过……罢了,既是她自己心愿,便遂她意吧。”
说完,发现“奚琴”仍留在殿中,问:“还不走?”
“奚琴”顿了片刻道:“我想知道另一个方法是什么?”
“另一个方法?”家主回转身来看他。
“是,比起不断地把族人送进月行渊,榨取他们的灵力,我想知道另一个——”
“你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家主怫然道,“白帝与重君早已回到九重天上,你我纵是遗族,终究是人,不可妄议天机!”
“奚琴”也看了香案上的句芒画像一眼:“可我记得多年前重君残相临世,曾提及白帝当年用过一把剑,是不是要找到——”
“倒行逆施!你记住了,日后不得再提及此事!”
家主震怒地拂袖一扫,一股根本无法抗衡的灵力便从他的袖口倾涌而出,朝奚琴狠狠撞去,直要把他撞出这一段前尘之外。
奚琴在浩然无边的灵海中沉浮颠倒,不知身遭几度物换星移,自己又落在了哪一段往事中。
一片昏黑中,他似乎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对他说:“你和他其实一样,一辈子克己自苦,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若是重来一回,我倒是愿你自在一些。”
紧接着,这个声音消失了,身遭又响起一个女子的质问,清冷又倔强:“四叔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死了,我不该追究吗?为何要拦我?”
这些零落的话语像记忆罅隙的碎片,因为入耳时太锋利,所以竟能从前尘的封印里渗透出来,好在随着体内魔气渐渐平息,零零散散的记忆褶皱也被抚平沉底,周遭归于寂静,再没了扰乱心绪的杂念。
……
奚琴彻底醒来时,骨疾发作的蚀骨疼痛已经消失了,身上除了疲惫还是疲惫。
他望着床顶雕梁,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身旁传来一句:“哎呦,我的琴公子,您可终于醒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伴月海。
说话人正是坠锦轩的窈娘,她的双臂都化成了草茎,正搭在奚琴的手腕上,为他渡送着灵气。
窈娘的原身是千年诛邪草,诛邪草本就罕有,得到千年修成妖身的恐怕天底下只有窈娘这一株。诛邪草对平复魔气、妖气均有奇效,是故窈娘在伴月海很吃得开。
屋中除了窈娘和几个仙侍,只有奚泊渊守着。
窈娘白奚泊渊一眼,不使唤仙侍,偏要使唤渊公子:“快给我拿一碗玉露来,这回可把我折腾坏了,等回到坠锦轩,不找十七八个俏郎君双修,都补不回我在琴公子这里亏损的灵气。”
奚琴这会儿稍稍缓过来了,他坐起身,对窈娘道:“多谢窈娘,回头我有认识的俏郎君,一定介绍去坠锦轩。”
窈娘吃完玉露,已扭着腰身往屋外去了,听了这话,她顿住步子,回头看向奚琴。
只见琴公子靠坐在引枕上,青丝如墨一般垂在身后,脸色苍白如纸,桃花眼底泛着微红,整个人有一丝病恹恹的懒散。
窈娘冲他眨眨眼,说道:“琴公子太好看了,十七八个俏郎君,也比不上琴公子你一个呀。”
不等奚琴答,她又道:“下回琴公子犯了骨疾,可千万别让我楼里那些小姑娘瞧见了,她们要见了您这幅样子,还不得要了她们的命去。”
说完,把玉露碗往奚泊渊手里一塞,扭着腰走了。
窈娘一走,奚泊渊挥挥手,打发了仙侍们,大马金刀地往床榻边一坐,盯着奚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神神秘秘地道:“我爹、大哥,都来伴月海了。”
凌芳圣和堂兄都来了?
奚琴有点意外:“为何?”
“你说为何?”奚泊渊道,“赶紧交代吧,到底怎么回事?”
奚琴有点纳闷:“什么怎么回事?”
他才从前尘记忆里抽离出来,思绪有点纷乱,不知道奚泊渊究竟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是溯荒吧,景宁奚家的渊公子从来不是关心正经事的人。
奚泊渊笑得昭彰,眼神里赫然写着“我什么都知道了”七个大字,“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闲着没事去找什么溯荒,还是为了那个姜家仙子?你在徽山的时候,就对她不一般,这回我也问过楚恪行了,他说你本来不想找溯荒,是姜家仙子想去,你才陪她去的。风过岭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道,反正从前你骨疾发作都躲着人,这回你好端端的不往别人怀里倒,怎么偏往她那里倒?你要是多走几步,就能发现我其实也在,你看见我了吗?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爹和大哥听说了这事,自然要赶来看看,你还不老实交代?”
“哦,这个。”奚琴看着奚泊渊,眼底带着笑,语气一本正经,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悠悠然道,“伯父和堂兄既然来了,那也别白来,让他们准备准备,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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