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涡是借着“无间渡”形成的,她在幻境中蛊惑人,凭的都是与生俱来的美色。
然而这一刻,当她看着阿织几人越过火道闯入结界,作为鬼的本能忽然被激发,源源不断的怨气从她眼中流泻,黑烟落地成海,汇入她手里的方形玉管。
玉管浮空而起,竟能与洛缨手中的溯荒碎片相呼应。
溯荒的灵光与厉鬼的怨气相撞,经由管身融为一体,层层光漪荡开,形成密密匝匝的网。
阿织一看这灵网便知道不好,这是新的幻境!
与之前的怨气涡不同,这个幻境有溯荒的加持,真实无比,它是庄夭夭死后最难消解的怨障。
密网兜头压下,周遭的景致已开始变化,迷烟拔地而生,情急之下,阿织只来得及提醒:“破障!否则会被永远困在里面——”便陷在迷烟中,望不见其他人了。
等到迷烟渐渐消退,阿织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泥泞的窄巷,有人大喊一声:“又有善人布施了!”
一群难民立刻踩着泥浆冲出巷子,朝街口涌去。
阿织觉得她作为自己的意识开始消散,恍惚中,她似乎成了这里的一片云,一缕风,垂眼下望,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冲在最前面,她发丝凌乱,脸颊脏污,慌忙中,连草鞋都跑掉了,凶狠地挤开竹棚前围堵的人群,从锅里抢过最后一个馊掉的馒头。
庄夭夭得了馒头,并不着急吃,她把馒头揣进怀里,谨慎地避开其他难民,找到一个无人的暗巷,这才把馒头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馒头还没塞进嘴里,她的手腕便被一人握住了,几个带着木棍的乞丐冷笑着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劈手抢过她的馒头。
庄夭夭牙都快咬碎了,但她知道不能去争,否则馒头抢不回来,还要挨一顿毒打。可她三天没吃东西,实在饿极了,再这么下去,她真的快死了,等到乞丐走远,她四下望去,发现墙根下有一滩泥水,她抿抿唇,见四周无人,心道吃个水饱也好,于是俯低身子,去舔那滩水。
刚舔了一会儿,水中映出一双靴影。
庄夭夭移目往上看,一个穿着深灰绸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头与下半张脸都被厚重的领巾包着,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
他们去了一家酒楼,酒楼的二楼有一间雅阁,两名护卫守在阁外,庄夭夭在雅阁中,见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琳琅菜色,菜肴这么香,她轻轻吸一口都觉得高兴,她问:“给我的?”
庄夭夭于是不迟疑,在桌前坐下,她先是学着那些体面人,拿竹箸拈菜,后来她越吃越饿,干脆把竹箸扔了,直接拿手抓,抓到什么便是什么,胡乱塞进嘴中,连味道都来不及尝。
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她才慢慢停了下来,心疼地望着剩下的菜肴,盼着自己能快些饿,饿了再吃一些。
灰衣男子递给她一张擦手的布帕,笑问:“吃饱了?”
庄却夭夭没吭声。
她垂眸坐了一会儿,忽然,她抬肘把嘴一揩,站起身,一下扯断腰布,把衣裳脱了下来。
她天生美貌,不着寸缕的身上虽然有伤痕,但完好的地方,依旧莹润如玉。
灰衣男子挑起眉:“做什么?”
“这不是你想的吗?”庄夭夭道。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没有家,生来流离失所,这么多年,也有人愿意施舍她,只是施舍都要付出代价。
代价何其残忍,她不愿意,拼命挣扎,那些人便把她的手脚绑起来,她如果咬人,他们便把她的嘴堵上。
这一次是她饿极了,自愿跟来的,所以她自行脱了衣,想要早早了结。
“不必,你太脏了。”灰衣男子却说。
言罢,他拍了拍手,门口的两名护卫便把庄夭夭推去隔间。
隔间搁着浴桶和干净衣裳,庄夭夭洗好了,换了绫罗裙出来,身姿袅袅婷婷,已是人间罕见的美色。
灰衣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眼,勾起她的下颌,说:“我看你虽是一个乞儿,倒也懂一些道理,得了我一饭之恩,该知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山南城有一个新上任的县令,你去接近他,帮我打探一点消息。”
方至此时,庄夭夭才听出灰衣男子的口音很奇怪。
但他遮着脸,她没发现他是胡人。
在她眼里,县令已经是比天还大的官,她不理解他为何还要因此消沉,正如她不明白梅松照分明已经有了妻室,为何还要来妓馆找她。
她其实谈不上喜欢梅松照,可能是太早经历了人世磨难,她觉得情爱都是虚无缥缈,只有眼前的一餐一饭,软榻香衣是真实的,她无比珍惜眼前的日子,至少她不必再挨饿,不必受人欺辱,何况梅松照还是这样一个俊朗公子。
“夭夭。”庄夭夭说,“奴家夭夭。”
再说她哪里可怜了?
庄夭夭在马车中睡了一觉,等到再醒来,她已经在城外的营地。
她跟着老鸨费劲地学认了一些字,老鸨还想教她琵琶,教她长袖舞,说男人喜欢这些,但庄夭夭不想学,学技艺可太苦了,她觉得自己有美貌就足够了。她只喜欢哼小曲,偶尔自己填一些艳俗的词来唱,她就高兴,她还喜欢踮着脚走戏步,甩着帕子在水台子上走上一圈,人就像仙人一样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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