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松照看到庄夭夭,一下就慌了,他对凉部世子道:“放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放了她……”
他居然还在为她求情。
难道他真的喜欢她?
还是说,他喜欢的只是她那看似是非不分,没心没肺的单纯,或者说,蠢?
这种单纯给他一种错觉,让他以为能够逃离尘世枷锁。
庄夭夭不知道了,正如她也不知道他今日出现在这里,究竟是被洛缨查出通敌,被边关守将捉拿至此,还是因为与虎谋皮,最终沦为虎腹之食。
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是你卖的消息?”庄夭夭再一次问。
她的目光掠过荒原上堆砌如山的尸身,除了洛缨,还有许多她熟悉的人,包括当初那个给她展开大周地图的小将士。
庄夭夭指着绵延千里苍眠山,问梅松照:“你可知道山之南叫什么?”
“叫家国。”
“那里住着大周的子民。”
“你可知道这满地尸身因何战死?”
“你可知道什么叫家国?”
说来真是可笑,一个妓子居然质问一个读书人什么叫家国。
可她站在那里,上斥天,下指地,把这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声。
在胡人看来,此情此景实在有些无趣,于是一个统领用胡语跟凉部世子请示:“杀了吧,这个女人没什么用了,活着碍事。”
梅松照听了这话,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不,不要……”
凉部世子含笑点了点头。
庄夭夭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锐利的矛直接穿胸刺过她的心脏,紧接着,无数刀斧加身,大片鲜血从她口中,从她身上每一个残破的地方涌出,一下子染红了她足下所站的一小块干净地面。
庄夭夭知道自己这就要死了,很疼,却又没想象中的那么疼。
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太怨吧,怨这些杀死了边关将士的蛮敌,怨梅松照这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所以来不及去感受疼痛。
这一刻,庄夭夭忽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东西。
一个叫做“无间渡”的邪物,传说它可以制造一片混沌之地,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庄夭夭笑了,她忽然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了,一如她生前每一次福至心灵玩性大发的时候,她高举无间渡,将心中所有无法度化的怨气汇聚其中,然后狠狠插入地面,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们,通通不得好死!”
庄夭夭没有注意到蛮敌畏惧的眼神,因为她没有机会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看上去可怕极了。
一个妓子被千刀万剐,本来已飘零着倒下,可是倒地的尸身骤然睁眼,双目淌血,站起身,对着一众蛮敌露出狰狞的笑。
浓云滚滚的天幕骤降血雾,雾气罩入荒原,不知何处,忽然响起一声悲歌,然后庄夭夭所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漩涡。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怨气涡形成之初,结界中心的中心,好在怨气的涟漪还未扩散,唯一的通道还未形成,附近的人尚还有机会逃跑。
梅松照看到这样的庄夭夭,当下就疯了,他跟着蛮兵四散溃逃,庄夭夭冷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追。
悲歌响彻四野,无数亡兵起身,凉部世子征战沙场,早见过许多异像,一开始,他勒令手下大军不许退,只许战,直到发现亡兵所向披靡,才仓惶着想要后撤,然而晚了。就在这时,那个半跪在尸山上,手中握着一根半折军旗的尸身忽然倒下,紧接着,一个魂灵脱离肉|身,慢慢浮了起来——洛缨的魂。
洛缨的魂与这沙场上所有亡兵之魂都不同,她异常强大,甫一出现,足以让万鬼俯首称臣。她右手拿着一根破旧长戟,左手捧着一块琉璃碎片。睁眼的一刹那,琉璃片盛放出炽白之光,溯荒的灵气灌入无间渡,与其中的怨气一起融为一体,迅速扩散,直直拦在蛮兵眼前,形成过不去的怨气屏障,拖着他们战,战至援兵到来。
怨气涡形成的三日里,滚滚黑云一直从苍眠山绵延至山南以南,不肯褪去,三日时光,兽不敢鸣啼,鸟不敢飞跃,城中冰雹疾风,百姓不敢出户。
之后,山南关外就有了一片沼泽。
沼泽诡异离奇,起初,也有胆子大的人试着进去看过,于是山南城就有了许多传说。
有人说这片沼泽无法靠近,一只传言中谁也没见过的玉管是唯一通道。有人说,沼泽里住着一只女鬼,跟疯了的县令有渊源,偶尔,女鬼会走出来,利用“嫁新郎”的幌子,在城中寻负心汉报复,之前被害的高家商贾,就是被女鬼害的。
也有人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高家,那个被害的商贾,其实就是失踪的梅县令,女鬼只是利用邪物,把她拖入了漩涡之中,慢慢折磨。
再后来,城中有修士来了,女鬼担心有麻烦,于是便用无间渡,开启一个接一个的鬼路,把修士们接到她的结界中做客。
那一场场嫁新郎,其实是山南城的一个又一个的幻梦,醒来便成了山南百姓的淡薄记忆,毕竟仙鬼虚无缥缈,谁说得清呢?
幻梦中的唯一真实,大概就是关外的那片沼泽。
它是由血水渗入荒原形成的,有人说,它一直在那里,终年大雾不散,是为了驻守苍眠山下,守护山之南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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