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做,”师雁行搂着鱼阵揉搓,轻飘飘敲定,“我如今还小呢,日后不管去哪儿,少不得还得你跟着,难不成一个绫罗一个棉絮?也不成个体统。”
见江茴还想再劝,她捏着鱼阵的小手笑道:“再说,以后还会更好,这种素面缎子算什么,对吧?”
鱼阵咯咯直笑,“对!”
师雁行执意如此,江茴也无可奈何,只是有些惭愧。
如今家里这局面,几乎都是师雁行一手闯出来的,总觉得……她跟鱼阵是拖油瓶了。
“别瞎想,”师雁行打断她的思绪,“攒足精神明儿去街上逛逛是正经。”
郑家体贴,想着她们进县城一趟不容易,就说明天午饭后再启程,上午空出半日来,或是歇息,或是出门逛,都使得。
次日一早,娘儿仨起了个大早,饭也不吃就出门。
只半日功夫,到底仓促了些,可不得抓紧时间?
一出门,城市特有的繁华和喧闹便扑面而来,竟让师雁行原地懵了片刻。
真要说起来,不过是个县城罢了,可在郭张村和青山镇待久了,前世经历犹如过眼云烟,如梦似幻,她竟也生出一种乡下人进城的陌生……
相较青山镇,五公县的经济明显繁华许多,这一点不光体现在更多的摊贩和商铺上,还有数量翻了不知几番的行人。
当地百姓大多衣裳齐整而光鲜,在青山镇罕见的绸缎料子,这里少说也有个三成上下。
过往男女们的身上,也多戴首饰,鲜少有光溜溜素面朝天的。
街上频频有车轿经过,在镇上以骡子为主,这里却很有些马车。
一家三口小心过了大道,沿着各色喷涌着白色水汽的早点摊铺走了一段,选中一家粉羹肉丸汤。
“要三碗肉丸汤,”师雁行只扫了周围食客一眼,便对迎上来的小伙计麻利点单,“再要四个素包子。”
包子铺就在隔壁,几家经营的内容不同,相辅相成,经常有客人一口气点几家的,伙计们便会一并帮忙买回来,非常方便。
这种经营模式类似师雁行她们的大碗菜和刘大娘的炊饼摊,镇上少见,可大一点的县城、州府,却屡见不鲜。
“好咧!”伙计麻利地去了。
正好隔壁桌一家四口的肉丸汤也上来了,师雁行顺着一瞧,见约莫五七颗拇指肚大小的粉嫩肉圆在滚烫的汤汁间起起伏伏,边上还混着些烫熟的翠绿菠菜叶,另有若干面疙瘩充数,十分好看。
这么一大碗汤,其实肉没有多少,但有面有菜,唏哩呼噜趁热吃喝入腹,成年男子也能混个半饱。
若再来几个素包子、热炊饼,一上午就扛得过去。
江茴跟着算了一笔账,“一碗肉丸汤就要五文钱,我看那肉丸也未必是纯肉,再加炊饼、胡饼、包子之类,这县城百姓光一顿早饭便要七、八个大钱了。”
说话间,饭食上桌,江茴暂时止住话头,将包子掰开两半,自己拿一半,给鱼阵一半,又让师雁行吃整个,剩下两个暂时放着。
素包子是真素,半滴油也没有,只用春日的干荠菜泡发了,再加点鸡蛋和粉条。
好处是个儿大,沉甸甸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三文钱两个,非常耐饥。
师雁行低头在肉丸汤上略吹几口,待表层热气散去,轻轻啜了一点汤汁,只在嘴巴里略滚了几滚,便将原材料猜个差不多。
再吃肉丸。
确实不是纯肉,里面掺了大量本地产的葱和面粉,另有一点姜末调味。
汤底是充分兑水后的骨汤,应该不光有猪骨,还有鸡架,所以整体味道虽然有点淡,但不错。
劲道弹牙,有点鲜甜,还不错。
总结下来,成本确实低,利润也是真高。
甚至比她的卤肉利润还高一点。
不过还有一点,在县城开店,想必房租和人工都要比小地方贵,菜蔬等原材料也要自己买,再加上税……
真论起来,还不如摆摊合算。
只是开店又有摆摊没有的好处:体面,安稳。
天儿渐渐冷下来,这一带的西北风可不是开玩笑的,谁愿意大冷天蹲在冷风口吃饭呢?没得为了几文钱,做出一身病来。
有个店面就不同了,甭管外头刮风下雨,里面照旧营业,便是有钱的客人,也敢往里招呼。
瞧如今师雁行她们的大碗菜摊子就知道了,去的客人仍是卖苦力的伙计为主,也就是郑平安郑小官人那异类不嫌弃……
那还是更上不得台面的小镇呢,君不见,连老杜等底层衙役都瞧不上,不爱来,还是师雁行天天送货上门,这才把买卖维持住的。
这早饭实在没有师雁行做的好吃,但娘儿仨头回“下馆子”,身边就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间特有的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们紧紧包围。
初升的日头自东方缓缓爬起,温暖的阳光灿烂而热烈,就这么呼啦啦照下来,叫她们的头发丝都染了亮,随着动作缓缓浮动,好似空气中翻飞的金线。
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好像整个人都跟着这条街,这座城,一起脉动。
鱼阵半张脸埋在肉丸子汤碗里,用力鼓起脸颊,“呼~呼~”吹了几口,有点晕。
等不那么热了,她一手抓着勺子,一手掰着碗,认认真真往嘴里扒,肉丸子挤在腮帮子里,鼓鼓囊囊的。一双大眼露在碗沿上,好奇而兴奋地看着陌生的街道。
好多人啊!
好多车!
江茴抽空帮她擦嘴,也跟着多看几眼。
如此陌生而熟悉的繁华,可此时心境却已大大不同了。
师雁行看了一圈,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付账,一边看临街靠窗的位置,那厨子手速飞快地汆肉丸子,一边问道:“敢问小哥儿,这城中牙行在哪里,县学又在哪里?”
过来收钱的伙计听这两个地方完全不搭界,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倒没细究。
“牙行在城北,挂着黑字招牌的就是。县学么,就在过了县衙那条街,街口好大一座官府修的牌坊,两侧插着红底黑边大旗子,气派着呢,老远抬头就看见了。”
师雁行道了谢,忍不住又多看了会儿。
那厨子是个老手了,分明是汆肉丸子这样粗糙的活计,竟也做出几分美感来:
他守着一盆打好的肉泥,里面加好葱姜,右手狠狠抄一把,轻轻一捏,虎口处略松,左手拿着竹片在根底一拨一挑,肉丸子就斜着划出一条抛物线,“噗噜噜”滚到另一边的汤锅里去了。
早有另一位师傅拿着大抓篱,看肉丸变色,从底部缓缓浮上来,便用力搅动一番,数对了数目,往盛了汤底的碗里一扣,齐活儿!
一整套流程简单质朴,分工明确,呈现出一种近乎机械流水线般的爽感。
常有人像师雁行这般看得入神,几个伙计并不以为意,还有点儿得意地说:“我们这是老字号了,几个师傅都是几十年做惯了的!硬是要得!”
师雁行笑着点头,“手艺确实好。”
就是做了几十年了,还是这么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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