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中泛起的干渴感简直像是涨潮一般汹涌,手也因为极度紧张而一直在发抖。
不用看顾何止也知道,现在自己脸色一定很差。
猝不及防嗅到的酒精气息,瞬间勾起了被他强行压抑在心灵最深处的鲜明记忆。
最后一次跟阙白见面时候,顾何止已经喝得半醉了。
其实仔细想想,顾何止大概也能猜到,自己可能已经有了酗酒的倾向。
虽然在认识阙白之前,顾何止一直都是一个严格的自律人士。他身体不算太好,还是个倒霉的过敏体质,从小到大都是滴酒不沾的那一类型。然而,被阙白缠上之后,巨大的精神压力不仅让顾何止成了心理咨询室的常客,也让他成为了一个需要频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酒精爱好者。
去年顾何止一共逃跑了三次,三次都不超过一个月,就被阙白重新找上门来。
明明已经换掉了所有电话号码,明明就连外出工作都完全放弃,甚至在租房子时,都非常小心地利用了前任房客留在房东那边的身份信息……
顾何止已经用尽了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可阙白还是找到了他。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表述出顾何止在门铃响起后,在猫眼中看到阙白那张脸时的绝望心情。有的时候他甚至愿意相信阙白这个神经病患者的胡言乱语——可能那个男人确实拥有超越物理世界的特殊能力,所以无论顾何止逃到哪里,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自己。
“我们两个上辈子就已经说好了要在一起。”
“你看,我们两个之间是有红线的……”
……
神色怪异的男生无数次伸出手,示意顾何止去看虚空中那并不存在的,被诅咒了的红线。
阙白的指根处确实有一圈红痕,不过在大学那次事故后,顾何止就从哭泣不已的阙白母亲那里得知,那道红痕完全就是阙白自己用刀切掉了小指之后,进行修复后留下来的痕迹,压根就不是所谓的命中注定的红线印记。
“呜呜呜……他说什么要用小指去做法……从小到大我们都是提心吊胆的,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自残……”
阙白母亲的哭诉完美证明了所有人对阙白的看法,那个人纯粹就是一个生活在妄想世界中的疯子而已。
偏偏顾何止的人生,就是被这么一个疯子彻底毁掉了。
所以,在那天才会那么冲动吧。
顾何止隐约还记得自己是如何面无表情地打开了1401的大门。
见到他那么干脆时,蜷缩在门口的阙白看上去甚至是惊讶的。
“阿止,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开门了啊?”
四肢修长的青年受宠若惊地盯着顾何止,粉红色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了脸颊上。
“进来。”
顾何止却只是异常冷静地对他说道。
阙白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一天顾何止的不正常,就像是初次进入约会对象私密空间的小女生一般,他满脸欣喜,手足无措地跟在顾何止的背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房子。
那一天是过年前,所有人都是最忙的时候,1401室里,就只有因为无法出去上班而独自在家的顾何止。
“啊,阿止你又在喝酒了,你不是每次喝酒都会不舒服吗?医生都说过了你对酒精代谢很差不应该喝酒——”
顾何止垂眸站在厨房里,一边听着那个人难掩高兴的嘀嘀咕咕,一边伸手拿起了长长的厨刀。
在因为酒精而变得无比模糊明亮的记忆里,当时的他似乎就那样转过身,直接走到房间里,然后,将刀刺入了阙白的身体中。
他的动作明明很慢。
即便现在所有记忆都是那么模糊,唯独这一点,顾何止无比确信。
阙白完全没有躲避。
血涌了出来,那股铁锈味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在空气中袅袅升起。
男人低下头用手捂住了伤口,指缝间那些鲜亮的红色源源不断汩汩流出,打湿了男人手指上的戒指。
“啊,对不起……”面对再次向自己举起刀的顾何止,阙白苍白的脸上满是惶恐,“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
顾何止的记忆在这里完全中断。
无论怎么细想,脑海中浮现的,依然只有深深浅浅不断涌动的红色。
像是人躺在炙热的沙滩上,闭上眼睛看向耀眼灼热的太阳,那些明亮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一直落到视网膜中,也是那样温热的,无法逃避的鲜红。
是血的颜色。
等到第二天酒精那令人难以割舍地晕眩感一点点从身体里褪去,顾何止撑着头踉跄着起身,才发现厨房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从大到小依次放好的黑色塑料袋。
隔着薄薄的塑料袋摸上去,那些□□甚至还是温热的。
*
从那天之后,顾何止再也没有喝过酒。
*
顾何止步伐踉跄,在房间里呆了太多天之后,就算是冬天冷冷的阳光也让他感到异常耀眼,仿佛能把他整个人都晒到融化。
他像是被鬼追一样飞快地冲回了出租屋所在的大楼,从电梯一出来他就快步往家里走去。
作为很多年前这座城市第一批建造出来的高楼,这里的建筑内部结构都糟糕,回字形的走廊看上去永远狭窄阴暗,唯一的自然采光只有走廊两边窄窄的通风窗。
顾何止在找钥匙时无意间往走廊尽头瞥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一个男人此时正站在窗户那里,整个人背脊绷直,身体却在往窗外徐徐探去,姿势看上去有些危险。
那个男人的背影看上去非常非常熟悉,正是董瑞明。
“老董,你在干什么——”
顾何止额角一跳,连忙开口喊道。
然而还没等他赶到窗口处,就听到电梯门又是一响,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疾冲而来。
紧接着顾何止肩头便是一重。
“喂,你!”
来人气急败坏地扯了顾何止一把。
“你是不是就是1401的住户?”
那是一个挂着黑眼圈,满脸暴怒的女人。
“啊?我……我是……”
顾何止倏然对上她通红的眼睛,想不起解释太多,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
听到顾何止承认身份,女人的怒气肉眼可见在脸上聚集起来。
“你们是不是神经病阿——”
她直接就对着顾何止骂了起来,声音很尖锐。
“三更半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们自己不睡也不想让别人睡了是吧?草他妈的看着也是年轻人,你们的素质呢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吵死了你知不知道?!”
听着对方接连不断地咒骂,顾何止有些错愕。
愣了半晌才找到个间歇勉强挤出了一声“抱歉”。
“我们家最近在闹老鼠……我室友比较怕这个所以晚上有点睡不安稳……”
顾何止下意识地以为,是乔良这几天白天黑夜拿着扫把满屋子乱敲找老鼠的行为打扰到了楼下邻居的休息。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女人接下来的叫骂声:“要是一天两天老娘勉强也就忍了,大过年的吵架晦气,可是你们家未免也太过分了,从过年前一直吵到过完年,这都快一个月了天天都在楼上吵吵,是逼得我们用震楼器是不是?”
顾何止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女人,喃喃重复了一句。
“……从过年前就开始吵?”
女人听闻双目圆睁,狠狠地瞪向了顾何止。
“不然呢?”
“过年,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顾何止艰难地说道,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一股冷意顺着脊椎慢慢攀爬,然后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
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顾何止几乎每一天每一夜都是蜷缩在床上度过的。
他不敢动弹,更不想去面对客厅冰柜里的一切。
可现在,楼下的邻居却如此气势汹汹地告诉他,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听到房子里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到底是……
“哟,你们这是不打算认?”
女人声音倏然又高了一个八度,一双柳叶眉高高地挑了起来。
“我跟你说你可别在这里七扯八扯,说什么建筑结构是别人家的声音搞错了——我他妈都来你家好几次了!拍门你也不应,就在房间里那里啪啪啪乱走。这些声音可是我贴在你家门上听到的,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鬼哭狼嚎!给脸不要脸!”
一边说着,女人一边径直取出手机直直抵在了顾何止面前。
随着手机屏幕上的录像播放,摇晃的镜头中传出了嘈杂的响声。
“喀喀……喀……”
像是什么人拖着脚步在地上不断迈着步子发出的声音。
录像里随即传来了女人愤怒的自言自语。
只见她直接举着手机,气呼呼地直接跑到了楼上,也就是顾何止居住的1401房……
房门上的猫眼是暗的。
然而,当女人把手机贴向铁门,一段明显的噪音从手机音响中传了出来。
“咚——咚——咚咚——”
很难明确指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像是在敲击什么。
又像是,有人在不停地多剁菜板。
隐隐约约,噪音里仿佛还有若有似无的哭泣声,和含糊不清的喃喃低语。
顾何止呆呆地看着手机,一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
“对,对不起……”
顾何止身体止不住地轻颤。
阴冷的走廊里寒气仿佛全部凝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就连骨髓里都在往外渗着寒气。
他死死捏着手心,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于失态,因为太用力就连关节都开始隐隐泛白。
“真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身形消瘦的青年眼睛变得很红,他身形晃动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晕倒在地。
“喂,你,你这是搞什么鬼,你别想讹人啊我都录音了的。”
原本咄咄逼人的邻居瞪着顾何止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打了个突,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好跟顾何止拉开了点距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是她瞅着这瘦到皮包骨头仿佛骷髅一般的男青年,恍惚间只觉得这家伙好像下一秒就要猝死了。
说话间,邻居的声音渐弱。
顾何止一直在喃喃跟她道歉。
“……得了,你这些对不起又不值钱。”在顾何止的道歉声中女人不自然地扯了扯嘴唇,“以后不要再乱吵我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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