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将手里那些东西,往院中桌子上一放,谢尧臣这才拍了拍勒红的手,对宋寻月笑道:“我知你继母苛待你,吩咐府里绣娘给你重新做了几件厚实的衣服,星儿的也有,又多给你带了些炭火和吃食。”
宋寻月看都没看那些东西,只看着谢尧臣道:“王爷到底要同我说什么?”
谢尧臣见她神色如此坚定,神色同样认真下来,道:“我想娶你做王妃。”
宋寻月和星儿皆是一愣,宋寻月狐疑望她,似不信般反问道:“娶我做王妃?”
谢尧臣点头:“嗯!”
宋寻月看着他坚定的神色,不禁陷入沉思。
娶她做王妃,正妻,是一个男子给女子最安心的承诺。但说出这话的,是琰郡王,她能信?
她若是没猜错,琰郡王这样的人,跟她说要娶她做王妃,多半是降低她警惕的缓兵之计,待她对他态度软和下来,他必然会得寸进尺,可等真的到了她提出成亲的时候,他就会找各种借口来拖延,最终被始乱终弃。
宋寻月唇边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坦然望向谢尧臣的眼睛,不卑不亢道:“论出身,我高攀不起王爷。论姿容,京中容貌出众的女子比比皆是。论情义,自认短短数面,不足以叫王爷待我至此。王爷说要娶我做王妃,这话王爷自己信吗?”
谢尧臣直视宋寻月隐带质问的眼,坦然道:“论出身,你妹妹敢肖想本王婚事,你们同在宋家,同为嫡出,她可,你为何不可?论姿容,京中容貌出众的女子再比比皆是,宋寻月只有一个。论情义,本王早已言明,心悦小姐久矣。”
他说的虽然都是真话,可是他明白,他说的话,在宋寻月心里怕是根本站不住脚,尤其是那句“心悦小姐久矣”。
望着谢尧臣毫不犹豫的回答,宋寻月一时竟有些失语,她是万没想到,被自己这般质问,他面上居然连半分心虚的神色都瞧不见,是她低估了这纨绔的脸皮。
但她怎么可能会因谢尧臣这几句话,便改变自己的态度?她的人生,难道要赌在谢尧臣这几句看起来诚挚的话上吗?
尤其说心悦她久矣,纯属胡扯。若当真如此,他为何现在才来找她?为何这几日才开始频繁出现?且她从前的人生,可有半点同他有交集的机会?这情义从何而来?凭空起高楼吗?
宋寻月嘲讽轻笑,再次抬眼看向谢尧臣:“实不相瞒,王爷的承诺,在我看来,信不得。”
她轻叹一声,上下打量谢尧臣一番,他从头到脚,都是如此的金贵华丽,便是腰间一枚禁步,那玉色已是她未曾见过的上乘。
宋寻月眼中不禁流出一丝羡慕,继续对谢尧臣道:“王爷,人之出身,素有云泥之别。您天生高贵,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想要的人,尽可如此时般,大胆攫取。你错了,没人敢说你错,你不想要的东西,也可随意丢弃。但我不同,你既知我在家中处境艰难,便该知,这样的处境下,我的人生机会很少,一旦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宋寻月神色愈发认真,望着谢尧臣的眼睛,眼底隐露恳求:“王爷,做您的王妃高贵体面,换做其他许多女子,想来都会心动。在您言语承诺之下,或许会抱有一丝希望,想要试试。但是我赌不起,我生母早逝,爹爹不护着我,身边还有个恨不能我去死的继母,我若因你三两句言语,便怀抱憧憬,无疑是自寻死路。王爷今日句句肺腑,但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今日王爷瞧我顺眼,许是过几日便不顺眼了,届时您还是风流王爷,但我的人生,却已尽毁,父亲为了名声,怕是善终都难。王爷的喜爱,于我而言,今日欢喜,来日凄迷,只此而已。”
宋寻月恭敬的冲谢尧臣福一福身子,垂眸,恳切道:“还望王爷仁慈,莫再因一时兴起,寻乐与我。”
谢尧臣看着眼前的宋寻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的心意辩解。心爱之人,现在这么跟自己说话,其实还是有些许难受的。
不过她这么想,实在是寻常,他名声确实差,而宋寻月又不了解他真实的心意,无论他说再多,都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难以叫人信服。
与其在这里同她掰扯,听她说这些将他拒于千里之外的话,还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念及此,谢尧臣问道:“若我拿到赐婚的圣旨,你是否愿意信?是否愿意给我个机会,了解了解我。”
宋寻月压根没拿这句话当回事,纨绔笼络女子心意的话术罢了,只和善笑道:“王爷真能拿到再说吧。”
谢尧臣见她这不屑的神色,不由笑了,他是真能拿到,即便父皇暂时不同意,他也会坚持到同意为止,他倒是很想知道,等宋寻月听到赐婚圣旨后,她会是何神色?
谢尧臣含着笑意,挑眉点头:“好。”
宋寻月见此,恭敬行礼:“既如此,王爷慢走,我先回去了。”
“慢着。”谢尧臣叫住宋寻月,宋寻月不解看向他,谢尧臣扫了眼院里那些东西,道:“东西都拿进去。”
宋寻月正欲拒绝,怎知谢尧臣却不给她机会,抢先道:“反正我不带走,你要不拿进去,就放在这里,等着别人看见,等着你继母和妹妹回来盘问。”
宋寻月闻言,神色都不由变了变,这纨绔怎这般无赖?
谢尧臣看着她精彩的神色,不由抿唇笑,随后道:“走了。”
说罢,谢尧臣带着辰安出院,再次翻墙离去,留下满院的东西。
宋寻月看看地上那些包裹,再看看谢尧臣离去的方向,无法,忙弯腰拿东西,跟着对星儿道:“抓紧拿进去,别叫府里的人瞧见。”
星儿这才从愣神中回过神来,连忙俯身帮宋寻月搬东西。
主仆二人来回跑了好几趟,才将谢尧臣带进来的那四个大包袱拿回屋,放在里屋的桌上。
那晚刚拿到炭火和皮货时,星儿是高兴,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桌上这些东西,只觉全是烫手山芋。
她皱着眉,看向宋寻月,问道:“小姐,这可怎么办?若不然,明日奴婢送回王府去?”
宋寻月果断摇头,对星儿道:“不可,继母和宋瑶月,他们俩一直在想法子攀琰郡王府的婚事,京中人多眼杂,那母女俩熟人不少,一旦你被人瞧见出入琰郡王府,传到他们耳朵里,到时有我俩好果子吃。”
星儿闻言抿唇,只好再次问道:“那要怎么办?”
和上次一样,最好的办法,还是“毁尸灭迹”,宋寻月抿抿唇,心一横道:“用了吧。”
星儿怔愣一瞬,点头应下,抓紧拆开那些包袱,准备收整。
桌上的四个大包袱一个个打开,宋寻月这才发觉,一包里包着银碳,碳都染脏了布,一包里则是蜡烛、被褥等日常所需用品,还有一包厚实的衣服,一包易于存放的吃食。
看着桌上这些面面俱到的东西,宋寻月再次面露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缺什么?
想着,宋寻月目光落在那些衣服上,拿起一件,都是厚实的里衣,并没有外衣,他莫不是想到外衣容易被孙氏和宋瑶月发现?所以才全部准备的里衣,应该不是……
宋寻月拿着那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对了一下,尺寸居然刚刚好。宋寻月不由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会刚刚好?他莫不是知道自己的穿衣尺寸?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便被宋寻月自己否了,她自嘲笑笑,许是恰好吧?面都没见过几次,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穿衣尺寸?
星儿迅速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并将被褥芯子等都换了,从前的旧被褥,便做了宋寻月的床铺,根本看不出来换了新的东西。
全部收整完毕后,星儿行止宋寻月跟前,对她道:“小姐,都收拾好了,只要孙氏和二小姐不来翻咱们屋子,明面上都看不出来。”
宋寻月点头:“好,咱们休息吧。”希望谢尧臣不要再来纠缠她。
而谢尧臣回去后,睡了一觉,但许是心里惦记着事,他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很快就醒了。早起后,在府里用过早膳,焦躁的等时辰到。
好不容易挨到皇帝快下朝的时辰,谢尧臣换上蟒袍,大步出府,朗声对辰安道:“辰安,进宫!”
谢尧臣骑马入宫,走得很疾,待他等在勤政殿外时,皇帝尚未下朝回来。
望着皇帝待会来时的那条路,谢尧臣这才想起一段较为久远的回忆。
在他的记忆里,还没娶宋寻月时,在宋寻月尚未给父皇画那画册之前,父皇很看不上他,也懒得搭理他,便是连他的婚事都未曾过问,遑论到府观礼,那他今日来找父皇请婚,不知父皇会不会应允?
若是不应允,他自己上门提亲,被宋寻月拒绝的可能很大。
谢尧臣颇有些不安的在勤政殿外等了片刻,这才见皇帝下朝回来,他不由期待的看向皇帝。
皇帝远远就瞧见了谢尧臣,只瞥了一眼,便低眉,没有半点好颜色,待走到谢尧臣跟前后,谢尧臣跪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没有理谢尧臣,连脚步都没停,直接进了勤政殿,还是福禄示意,叫谢尧臣起身跟上。
谢尧臣冲福禄一点头,这才起身,望着皇帝冷漠的神色,谢尧臣颇觉有些不大习惯,在他那段记忆中,后来的那些时光里,父皇待他很好,不似现在,是真的瞧不上,懒得搭理。
皇帝进去后在罗汉床上坐下,叫福禄上茶,转头看向谢尧臣,一副有话快说的模样。
谢尧臣行了个礼道:“父皇,儿臣看上翰林宋俊宋大人家的长女宋寻月,不知可否请父皇赐婚?”
皇帝瞥了谢尧臣一眼,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就你,配翰林家的小姐?”
谢尧臣闻言垂首,微微抿唇,皇帝目光从他面上扫过,问道:“性情等都打听清楚了?”
谢尧臣重重点头:“都清楚了,甚好。”
皇帝略一沉思,翰林家的姑娘,应当不错,左右他这个儿子,他实在看不上眼,自己母家没落,还不上进,至今没有半点事做,他的婚事对朝堂、后宫没有半点影响,爱娶谁娶谁,念及此,皇帝对福禄道:“取纸笔。”
福禄依言前去,不多时,福禄取了纸笔,放在罗汉床中间的小桌上,皇帝提笔写了几个字,将那张纸拿起来交给福禄,吩咐道:“送去翰林叫拟旨。”
谢尧臣见此一愣,这么顺利?
谢尧臣尚未反应过来,皇帝挥挥手道:“抓紧滚,别在朕跟前碍眼。”
谢尧臣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在父皇跟前,真的很不得喜欢,他想娶谁父皇不关心,要娶的人性情如何他也懒得亲自挑选,只想随便打发了他。
也好,到底是很顺利。
思及至此,谢尧臣行个礼,没再多言惹皇帝讨厌,退出了勤政殿。
走在离开勤政殿的路上,谢尧臣不禁蹙眉,想来翰林拟旨之后,便会去宋家宣旨。
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导致一点准备没做,旨意到宋府之后,他的母妃肯定会闹,孙氏和宋瑶月必然还会作怪,届时婚事当前,他还没法再同宋寻月见面,以那母女俩的心性和狠毒劲,宋寻月在他们手底下,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
不成,他得抓紧解决他母妃还有孙氏母女的事。
念及此,谢尧臣暂且没有出宫,而是转道去了荣仪宫。
去荣仪宫后,谢尧臣陪着仪妃闲聊了几句话,但绝口未提婚事,出来时,只寻了个借口,将蒋云无叫了出来。
谢尧臣伏在蒋云无耳边,仔细一阵吩咐,听得蒋云无那叫一个吃惊,说罢后,谢尧臣认真道:“这件事一定要办妥,你要想法子说服母妃,记下了吗?”
蒋云无见谢尧臣态度如此认真,郑重点头:“王爷放心,臣一定办妥。”
谢尧臣冲他一点头,即刻出宫。
出宫后,谢尧臣便回了王府,紧着琢磨孙氏和宋瑶月的事,这俩人现在还在自己庄园,想来等他们回府后,要不了多久,圣旨便能送至宋府。
但是他若要解决这母女俩,就得先拿到孙氏苛待继女的证据,还得拿到她给宋俊下药时,所使用的沙姜。
要拿到这两样证据,需要时间,恐怕尚未拿到,圣旨便到了,在这期间,他得先想法子护住宋寻月。
谢尧臣拧眉想了片刻,唤来张立,吩咐道:“张立,丹香和桂香我记得武艺很好,是吧?”
张立行礼道:“是,他们二人武艺一向极好。”
谢尧臣点头,接着道:“你去想个法子,是买通管事也好,还是找人牙子掰扯也好,总之先叫他们俩进宋府做婢女,两个任务,一是留意孙氏母女的举动,保护宋大小姐,但尽量别叫宋大小姐知道。第二个任务等他们进府后,我会再吩咐。”
张立应下:“是。”
在他解决那母女俩之前,他实在没法放心宋寻月自己在宋府,尤其是在赐婚圣旨后,这母女俩惦记他的婚事多年,被赐婚宋寻月后,他们怎会放过宋寻月?
吩咐完这些事,谢尧臣便即刻唤来寄春,叫她安排操办婚事。
而此时此刻,孙氏和宋瑶月,正在谢尧臣的庄园里闲逛,孙氏蹙眉不解道:“这琰郡王去了何处?怎么这宴会从昨日到今日,连他影子都瞧不见?”
宋瑶月也眼露不解和焦急:“是呢,还想着趁这次长宴,能同琰郡王搭搭话,怎知却连人都见不着。”
孙氏四处观察着,对宋瑶月道:“别着急,我在仪妃那儿见过琰郡王几面,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总气得仪妃无话可说,这样的人,骨子里矜贵着呢,怕是不好见着。左右他没什么权势,只要咱们拿住仪妃,就不怕婚事弄不到手。”
宋瑶月不禁想起谢尧臣那龙章凤姿的外表,这样好的样貌,还是位王爷,只要能嫁给他,慢慢生出情意,自己再好好规训于他,劝他上进,还愁自己前程不好吗?
宋瑶月憧憬着未来的画面,含笑点头道:“嗯,娘亲,女儿什么都听你的。”
孙氏和宋瑶月,又在谢尧臣的庄园住了一夜,第二日晌午,同众宾客一道,在庄园用过午宴后,方才告辞,陆续回城。
但是在庄园这几日,除了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谢尧臣漏了个脸,他们便再也没见着过谢尧臣。但这并不妨碍母女二人的打算,想着如今琰郡王不仅主动来了他们宋家,还邀请他们去参加庄园长宴,明显是个好兆头,母女二人回来之后,便着手开始准备府里下一场宴会,准备寻个什么由头,再将谢尧臣请来府中。
怎知母女二人刚商议好,尚未来及实施,孙氏却接到仪妃的邀请,请她进宫一叙。
只是这次奇怪的紧,大冬天的,宴会安排在御花园里,且仪妃还许久不见人,她空等了半个时辰后,仪妃又派人说她忽然宫中有事,来不了了,孙氏着实没忍住,抱怨了几句,这才出宫回府。
当天晚上,仪妃一夜未眠,并告知蒋云无,从此以后,若孙氏再有拜帖,一律回绝,她只当一片真心喂了狗,再也不同此人有任何瓜葛。
而孙氏还浑然不觉,回府后,又兴冲冲的准备起了宴会。
这日上午,宋俊休沐,孙氏早早便将宋俊催了起来,宋俊不耐烦的紧,但孙氏却道:“主君,你可上心些!琰郡王好不容易愿意同咱们家来往,我又同仪妃交好,指不定这亲很快就能结成,抓紧趁热打铁,准备宴会,邀请琰郡王来做客才是正事。”
宋俊听罢,只好下榻,命人洗漱更衣。虽然他觉得和皇室结亲,孙氏这梦做得委实大了个些,但架不住她努力,尤其现在,似是真的看到些许成效,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准备好生配合着,一旦成了,岂不是就跟皇帝做了亲家?
夫妻二人方才用过早膳,却忽见门房匆匆跑进屋里来,慌张道:“主君,夫人,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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