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诚办完事回来发现谭家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而且好像还挺激动的,尤其是年轻的那几个,眼底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
郭诚不解,扬了扬手里的契书:“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最后还是谭婆婆缓缓开了口:“郭大人,小子们不经事,听说这是平王的封地就吓到了。”
郭诚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其实不算是殿下的封地,不过嘛,这些地都是陛下赐给殿下的,也差不多。”
从他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谭家人这才有了些真实感,一个个激动得面色通红。
平王殿下愿意庇护他们,他们以后也不担心遇到不好的事了。
郭诚没注意到他们的激烈情绪,翻开契书道:“谭婆婆,这是殿下为你准备的契书,你看看,若是还有其他要求,咱们可以商量。”
谭婆婆识一些字,接过契书翻开,入目一行黑字“棉纺织技术转移协议书”,很奇怪的名字,谭婆婆接着往下看便懂了。平王殿下要她的棉纺织技术,作为交换,给他们家这栋房子,还有一千两银子。
有一栋安身立命的房子,还有一笔不菲的银钱,已经很公道了。
谭婆婆对这两点并没有意见,她想的是其他:“郭大人,殿下这份契书很厚道,老身占便宜了。只是,老身这些儿子媳妇孙儿们……”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子孙,苦笑道:“让他们坐吃山空,老身实不放心。”
她半只脚快入土的人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些子孙后代们。一千两是不少,可若是没有进项,总会有吃完的那一天,而且这么多年轻人无事可做,也很容易染上恶习,到时便是有万贯的家财也会败光。
郭诚明白了她的顾虑,笑了,指着外面说:“谭婆婆,我们这里缺人得很,殿下有万顷土地,才开垦了不到十分之一,还有大片的土地需要开垦。此外,咱们这也需要会读书识字的账房文书,会做买卖的管事,而且我家殿下还准备建一个织坊,要招收大批的婶子、嫂子和大妹子们,咱们这里没有闲人,只要愿意干活,好好干活,都可以根据自己掌握的技能谋个差事。而且殿下还说了,等织坊建成后,请你出面教大家织布,每月三两银子,每日只做半天。”
这主要是考虑谭婆婆年纪大了,劳动时间太长身体吃不消。
这下别说是谭家人了,就是谭婆婆也震惊了。
她指着自己说:“我……老身,老身也能拿三两银子一个月,而且只做半天工?”
在松州,她日日织布不停歇,有时候为了赶工还得熬夜,一个月也不过赚七八两银子,谭家更多的还是靠祖上留下来的地生活,现在当师傅指点指点便能挣三两银子,这么大年纪还能养活自己,她如何能不惊讶。
郭诚笑着点头:“没错,您只要负责教大家怎么织布,如何织好布就行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人给您打下手,照顾您的饮食生活。”
这是受人尊敬的老师傅才能有的待遇,一般都是东家比较得力的账房、掌柜或管事又或是老匠人才能有。
谭婆婆一个女人,能够出来挣钱,还能够享受这种待遇,对她而言无疑是种巨大的肯定。
而且更让她意外的是郭诚话里透露出来的另外一层意思:“殿下是让老身将织布的手艺无偿教给大家?”
郭诚肯定地说:“没错,殿下说,织布的手艺还有许多能改进的地方,越是多人会这门手艺,兴许改进的速度就越快,如此才能织出更好的布,提高织布的效率。具体的,等织坊建成后咱们会公布详细的细则,目前粗略的想法是举行织布大比拼,每个季度比一次,织得又好又快的女工有额外的奖励
……”
他后面那些话已经没人听了。
就他现在透露出来的这些信息就足够震撼了。
首先最高兴的便是谭家的女儿们,其实她们也想学织布的手艺。祖母每年织几个月的布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头了,而且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若是有这门手艺,嫁去了夫家也会被高看一眼,而且还能织布攒点私房钱。
看家里几个婶子嫂子就知道了,谁手里的私房钱多,谁就过得最舒坦,尤其是三婶子,出身巨富的池家,听说光是嫁妆就有六十四担,每次回去,池家也会塞各种东西给她。府里的女人,除了祖母便是三婶子过得最舒服。
但谭家祖上怕手艺被人学了去,规定了传媳不传女,他们这些谭家女儿只能干瞪眼。
如今平王殿下将手艺买了去,让祖母传授给大家,这样她们都能学了,以后去织坊还能挣银子,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小姐妹出去玩的时候也不至于囊中羞涩了。
谭婆婆看到孙女们高兴的样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郭诚说道:“殿下对我们谭家恩深似海,老身无以为报,若是这事急,从明日开始,老身可在院子里教授大家织布。”
“那最好不过,只是现在织布机还不够,明日我找些工匠来,比照着这两台织布机,先造一批织布机,到时候若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还需要请教婆婆。”郭诚客气地说。
谭婆婆连忙摆手:“请教谈不上,这是老身应该做的,老身等你们的好消息。”
次日,郭诚便带了三十多名匠人过来,先将织布机的构造搞清楚,大致需要哪些零部件,每一个部件的尺寸等等,都测量好,画图登记整理好。
然后便开始了制造织布机,这次他们采用了一个新的办法——分工!
每个匠人负责几个零件,先每个零件制造一个,然后拼凑,成功之后,再用这块零件作为模型,开始大批量制造,一次制造五十个零件,再制造下一个零件。
这样一来,生产的效率提高了许多,如此繁多的零配件,只用了五天就基本制成了,接下来便是组装。
只要组装完成,便可投入使用。
与此同时,谭婆婆也开始教镇子上的妇女们如何处理棉花。
***
刘子岳接到兴泰送来的信,很是高兴。
但高兴之余又开始发愁了,因为鲍全、郭诚,甚至是陶余都嚷嚷着人不够用,开垦荒地需要人,种植新的作物需要人,蔗糖厂的建造需要人,砍甘蔗也需要人,现在又来一个织坊跟他们抢人,就兴泰那点人完全不够用,连王府里的一些仆役都被拉去干活了,人还是不够,等蔗糖厂建成后会更缺人。
放下信,刘子岳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了几息。
南越现在为什么不发达?不就缺人吗》,人烟稀少,导致很多地方没法开发,所以密林瘴气密布,若换了一千年后的那种人口密度,哪还有什么沼泽深山老林啊?
但想在本地招人很困难,因为定居在南越的人大都找到了自己的营生,还有自己家族朋友圈子,有多少愿意跟他们背井离乡去荒野开辟荒地的?招聘的那一千名开垦荒地的壮年男子都在兴泰呆了大半年了,目前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愿意居家搬迁到兴泰,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所以啊,要想捞人,还得从北边想办法,北边人多。
历史上南越后来发展成繁华的经济地区就离不开几百年间源源不断从北方涌入的流民、罪犯等。这些人不但为南越带来了劳动力,而且还带来了北方更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劳动工具。
只是流民得是遇到天灾**,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才有可能招募,现在不行。
还是流放的罪犯是个比较稳定的人口来源。
大景律比较严苛,造反谋逆、杀人□□等罪都是死刑,所以流放的大多都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很多是像谭家这样因言获罪的,或是得罪了权贵被陷害的等等。
这些在刘子岳这里,都算是良民了。
想要有更多的犯人流向南越就得需要官府的帮忙。
刘子岳叫来盯梢的侍卫询问:“汤勇他们现在在何处?”
侍卫汇报:“最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客栈中,前日出门见了一次马老三,请马老三替他们求情,马老三胆子小,一直没敢找公子。”
刘子岳觉得晾他们也已经晾得差不多了,遂问道:“连州那边的文书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侍卫连忙道。
刘子岳点头:“既如此,去请汤勇二人过来吧。”
***
汤勇和黑脸自从在南越的密林里过了三天两夜,吃了一番苦头,记起了以前押送犯人流放吃的苦,回到广州城一下子就变老实了,连刘生的消息都没打听过,就一门心思守在客栈,等刘七公子的消息。
这一等好几天,两人渐渐坐不住了,怕刘七公子真不管他们了,又找了马老三说情。
可惜马老三胆子太小了,一直都没什么消息。
两人等得焦灼不已。
因此,接到刘府来请,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赶紧穿戴整齐登门拜访。
刘子岳将马老三几人也一并叫了过来,先让人把文书交给他们:“这是连州知府衙门开的文书,你们收好。”
汤勇看着文书上连州知府衙门的大印,想到自己都没去连州,没跟对方交接就拿到了文书,悄悄咽了咽口水,是他小瞧了这位七公子。
“以前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小人保证,以后绝不犯公子的规矩。”
看着汤勇这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刘子岳笑了,轻轻抬手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都坐下喝茶。今日我将诸位请来,不是翻旧账的。以前的事,咱们大家都有做得不大妥当的地方,如今一笔勾销,大家以后都别提了。”
汤勇的心这才结结实实放回了肚子里,谄笑道:“七公子的胸襟,令我等佩服!”
刘子岳没理他的马屁,笑着开口:“如今犯人已经押到,交接文书也已拿到,你们要回去了,我有一桩买卖想与你们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汤勇连忙代表众差役道:“七公子帮了小的这么多,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提,只要能办到的,我等绝不推辞!”
“有汤队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此事于你们也不难,以后再有流放到南越的人,你们将其全须全尾地送过来,往返船上的开销,一律由我负责,此外,我还给你们每个犯人三两银子的酬劳,老人婴儿都算。”刘子岳抛出自己的目的,利诱他们。
几人心里一合计,这次他们总共押送了二十六个犯人过来,那按照这么算,得七十多两银子,一个人能分到是十来两银子。
这也太划算了,若是一口气能多押送几个犯人,岂不是赚得更多?
而且还只需他们押送到广州就行了,后面完全不用他们管,他们可以在广州玩几天,等刘七这边将文书准备好,他们就可直接启程回松州。
除了在船上有些无聊外,这事非常轻松。
汤勇连忙应道:“七公子放心,这事我们一定替您办到。”
刘子岳点头:“我相信你们,但我的规矩你们也清楚,不能虐待□□犯人,不得□□妇女。谁若是犯了这一条,别说拿到钱了,我让他走不出广州城。”
大家想到被送去广州知府衙门的刘生,都知道这话不是吓他们的,他是真的敢。
“七公子放心,我们一定遵守
您的规矩。”汤勇赶紧表态。
刘子岳含笑道:“我相信你们,只是有不懂我规矩的新人若是上了船,还希望你们好好教导他们。此外,若是松州府附近的府衙有流放犯人到南越的,大家可以帮忙介绍,但凡介绍成功一名其他府县的犯人到南越交接到我这里,我给大家三两银子的中介费。当然,这些人也得遵守我的规矩,他们那份银子也是一个人三两!”
还能这样?
汤勇几个吃了一惊。
江南比南越发达,周围的府县离得比较近,有时候也有些往来,他们倒是认识一些人,能不能成不好说,但不能也没什么损失。若是一年能介绍十个二十个的流放犯人到南越,都比他们的俸禄高了。
“我,我们试试吧,不一定能。”最后几人跃跃欲试地说。
刘子岳颔首:“大家尽力即可。”
他也不怕这些人不努力,毕竟还有银子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呢!成了,他就有源源不断的人力来源,不成也不需要他掏钱,总归是不吃亏。
办完了这事,刘子岳拿出一封信,递给汤勇:“这是我写给徐大人的信,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汤勇接过信有些狐疑:“七公子那日不是送了信给徐大人吗?”
“那个啊,”刘子岳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骗你们的,我若是真的将当时的那种情况如实告诉徐大人和池家,他们这会儿只怕已经气炸了。汤队长,还是先看看我这封信妥不妥吧。”
汤勇打开信起来。
信中,刘子岳向徐大人简单地说了刘生所做的事以及处置方法,然后又说汤勇等六名差役都非常反感刘生的行为,非常尽职尽责地将犯人押送到了南越,决口不提他跟黑脸在里面做的糊涂事和后面双方发生的冲突。还表示,以后愿意继续帮助松州安置流放的犯人等等,在最后又对徐大人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
这封信对他和黑脸,甚至是马老三他们都是有利的。
他眼神复杂地抬头看着刘子岳。
刘子岳笑容不变,意味深长地道:“回去怎么向徐大人汇报,想必汤队长已经想好了吧。”
汤勇明白了,刘七之所以给他看这封信,其实是在教他怎么串供。等上路后,他还要跟其他人商量,大家的说辞都要一致,绝对不能把后面这些事抖落出来,不然徐大人一定会生气。
至于刘七这么做的目的,估计也是不想徐大人知道他在南越这边的势力。
不然依徐大人耿直的性子,可能就不会将犯人流放到南越了。
这是对他们双方都有利的说辞。
若是刚下船那会儿,刘七这么提议,汤勇绝不可能同意。
可现在,他先是被刘七吓破了胆,后来又实实在在体验了一番过去押送犯人的辛苦路程,最后对方又抛出了实实在在诱人的好处。
这番软硬兼施下来,他这会儿已经是唯刘七的命是从了,哪还有反对的心思。
他的年纪做这个少年的父亲都够了,但却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哪怕如今知道都是对方的计策,他心里也升不起强烈的反抗情绪。
汤勇是心服口服了。
他比先前更恭敬了:“公子放心,小人明白了。”
刘子岳摆了摆手,让人端了六锭银子上来:“这是给大家这一趟的辛苦费,有劳了。我会给池家写信,以后再有遇到押送犯人的差事,你们提前找池家,他们会安排你们上船的。”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汤勇心里仅有的那点不舒服都没了,笑呵呵地接过了银子:“多谢公子,小的们办法,公子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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