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认了出来:“这……这几个地方都是我们去过的,小的好像看苗掌柜拿出来过,特别宝贝的样子,他竟送给了咱们吗?”
“应该是摹本,苗掌柜手上那份估计也是摹本。”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把原件带去海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丢了。原件肯定放在苗家,即便遗失了摹本也能快速再模一本出来。
但哪怕是摹本,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冉文清小心将手稿整理好,笑道:“这可得好好收起来。公子,苗家信誉不错,为人也颇仗义,当初龙江船厂日益萧索,苗家也没弃龙江船厂而选其他船厂,若非他们持续向龙江船厂订购船只,龙江船厂不一定能撑到今天。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个商贾,也值得深交。”
不光是人品,而且对方魄力也不一般。
昨日来拜访时,苗掌柜并没有带这份礼物,可见,他原本是没打算将苗家几代的南航经验和自绘舆图送给刘子岳。
但是什么让他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
冉文清猜还是棉花。
兴许几匹棉花不算什么,但几千匹几万匹,甚至源源不断的棉花和白糖呢?
苗掌柜回去后定然打听过他走后这段时间刘记商行的情况,也知道从五月起,他们的店铺每日都售出几百匹布,是非常稳定的货源。
而且这还是在非产棉花的季节。
等棉花成熟采摘后,这个数量必然会上升,刘记将大量出售棉布。
正是看重刘记这个稳定的货源,他才会投其所好,将这份珍贵的东西送给了刘子岳,拉近双方的关系。
以后他再说要点白糖棉花棉布之类的,刘子岳能拒绝他吗?肯定不可能啊。
至于竞争,这舆图上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地点,苗家一年下南洋顶多一两次,根本跑不完,大家完全可以岔开。如果带的货物重合度不高,甚至还可以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就为了跟刘记达成稳定的合作关系,
他就下此血本,其果决可见一般。
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深交。
刘子岳含笑点头:“冉管事说得是,这份大礼,目前我手上没有什么拿得出对方又感兴趣的东西,就暂时不回了。黄思严,你走一趟,去向苗掌柜道谢。”
黄思严本就跟对方熟悉,而且以后南洋的船队也是黄思严带队跑,有他去再合适不过。
这一年多,黄思严接触过的商人不少,但像苗掌柜这么爽快的不多。他很乐意跟苗掌柜交往,高兴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
如今舆图海上航行经验都有了,船员也经过了历练,刘子岳打算等冬季海面相对平静,少台风暴雨的季节时,让黄思严带队南下试试,若是海上丝绸之路行得通,以后他们的货物就有了长期稳定的市场,也不用担心哪天银子赚得太多被他几个好哥哥盯上了。
但在此之前,需要准备更多的货物,总不能只卖白糖和棉布。丝绸、瓷器、茶叶、铅、盐等物,都是南洋极为受欢迎的货物。
不过南越人少,手工业还不够发达。广州的货物大多是南来北往的商贾带来的,几经倒手,货物价格已经涨了不少。
因此刘子岳准备派范炎北上一趟,去江南采购一批丝绸、瓷器和茶叶,等到秋天,再带上棉布与白糖,装满满一艘船,前往南洋。
范炎北上后不久,苗家的船队也出发了。
时间跨入了七月,越发的炎热,就连兴泰的开荒都停了下来。
倒是织坊还在继续,因为织坊整日在室内劳作,不怕日晒。
许多勤快的农民闲不下来,见无事可做后,不少人找上了谭婆婆,想到织坊干活,打短工。
一个两个还行,这么多人,谭婆婆做不了主,只得询问郭诚的意思。
郭诚早得了刘子岳的授意,尽可能地多培养会纺纱织布的人,因为今年棉花的种植面积扩大了一倍,产量肯定比去年多。
刘子岳不打算卖棉花了,准备织成棉布卖,因此需要不少的纺纱织布工。
郭诚便挑了些手脚利索的,留了下来,跟着谭婆婆学习,成为第二批织工。这样一来,织坊的人一下子突破了一千。
等到**月,气温缓慢下降,棉花采摘后,这批人正好可以用上。
刘子岳接到郭诚的信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郭诚也能独当一面了,手底下的人越来越能干,一个个都快能独当一面了,估计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彻底当甩手掌柜了。
真是越想越美,说不定他能够二十岁就退休。
就在刘子岳美滋滋的时候,于子林来了。
刘子岳诧异地看着他:“于大人要过来,怎么没派人送封信来?”
于子林笑着说:“这不是临时起意吗?臣去了高州一趟,探望公孙大人,回去的路上,去兴泰转了一圈,然后琢磨了下干脆过来找殿下。”
“怎么,兴泰有问题吗?”刘子岳不解地问。
应该没有吧,这郭诚前两天还给他送了信。
“好,就是太好了。”于子林先喝了一口茶解解暑,这才道,“臣瞧了下,兴泰的人口应该过万了吧?”
刘子岳没有否认:“于大人好眼力,两个月前正式过万。”
自从去年冬天的那项措施在兴泰实行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拖家带口搬到兴泰,还带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且男女成婚生孩子的也多了起来,反正他们总归是要生孩子的,在兴泰生还能白得两贯钱,何乐而不为?
因此最近半年多,兴泰的人口快速膨胀,而且孕妇也越来越多。据陶余的来信,现在兴泰就有几百个孕妇,也就是说一年能又有几百上前新生儿出生。
目前兴泰已经不缺人了,为了先将这批人安顿
下来,兴泰已经暂时停止了新人口的迁入。除了北方送过来的流放百姓,本地亲友想迁居兴泰的,一律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劣根性,一听说不收了,那些慢吞吞的反而急了,三天两头找人打听什么时候才能迁居兴泰。
于子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感叹道:“真快啊。”
南越这么大片地方总共也只有两百余万人,连州下辖也不过几十万人。
兴泰目前的规模已经比得上一些偏远落后小县城的人口了。甚至,兴泰的百姓还要过得更好。
据于子林所见,兴泰的百姓面无饥色,精神奕奕,风貌跟他治下的百姓完全不同。他也算一个勤勉宽厚的地方官员,也曾自以为做得不错,但跟兴泰的百姓一比,差太远了。
刘子岳听完他的感想,笑了笑说:“那不一样,我这是撸了羊……不是,皇恩浩荡,赐我万顷土地,这些地不用缴税,产出都归我,我占了便宜。”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种植的大多都是高附加值的作物,无论是甘蔗还是棉花,加工出来的产品都是能够长期储存,易运输,市面上价格又比较高的产品。
他赚得多,自然也就能给与兴泰的百姓比较高的工钱和一些福利。
可连州府衙的收入七八成都是田赋,还要上缴大部分,只少许留作府衙的开支。于子林没钱,也没找到搞钱的法子,而且这些土地也不是他的,就是他有百般计谋,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改变本地百姓贫苦的生活。
他能做的也就是不摊派加税,不增加当地百姓的负担。
于子林轻轻摇头:“臣又不是没见过其他王公大臣的封地,他们土地上的百姓可没兴泰过得好,难怪咱们连州府不少百姓都想往兴泰跑。”
刘子岳笑笑没说话。
对绝大部分的王公大臣来说,封地的作用就是为其提供租子,产出供其挥霍,因此他们花在封地,尤其是土地上的时间几乎是没有。
只要下面的管事每年按时将该收的租子收上来就是,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们也没想过提高封地的产出,改善封地百姓的生活。能够在灾荒年,减点租子那就是大善人了。
这导致几百上千年,封地上的百姓生活方式没有任何的变化,跟外面的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只是由租种地主的土地变成了皇室或勋贵家的地。
于子林见刘子岳不说话,沉默半晌后道:“殿下,兴泰的经验可否在连州境内大面积推广?”
这才他来找刘子岳的真实目的。
兴泰原先是一片荒地,但短短两年时间,就发展成为了一个一万多人的小镇,估计要不了几年,规模就会超过一些偏僻落后的县城。
如此迅猛的发展,于子林实在是心惊,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
他还年轻,心里也有一腔抱负,想为辖下的百姓做一点事,也想做出一番成绩,他日回京城扶摇直上,光宗耀祖。
刘子岳对上他灼灼的目光,轻轻摇头说:“于大人,你虽是连州知府,但连州的农田不是你的,是当地地主和百姓的,你拿什么让他们改种棉花、甘蔗等作物?即便种了,连州距广州还有不短的距离,这几百里的路也不好走,信息不畅通,你让他们将棉花甘蔗卖到哪里去?若是卖不出去,就只能自己拿着,万一因此种的粮食不够吃,恐怕还要埋怨你一顿,甚至是向上面参你一本。”
兴泰之所以能成,那是因为地都是刘子岳的,种什么他说了算。而且风险也全部由他承担,在开垦荒地,种植作物期间那些百姓都是有稳定的收入可以拿的,不管最后这些东西是卖出去还是烂在地里,都不会影响兴泰百姓的生计。
可连州就不一样了,没有人给底层百姓兜底,而且农户分散,这也会造成
种植收割运输等成本的增加。
于子林听完刘子岳的解释,有些失落地举起茶杯:“是臣想得太简单了。”
刘子岳笑道:“于大人也是为了当地的百姓,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于子林感兴趣地望着他:“殿下请讲。”
刘子岳说:“官府不能强制百姓种什么,以免造成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但我们可以引导,我们刘记商行可以在连州府设一店铺,长年收购棉花,棉花的价格比稻米贵,这样能保证卖出去,百姓还是愿意种一些的,积少成多,累积起来就不一个小数目了,如此也可增加当地百姓的收入。”
而且也不用担心当地百姓饿肚子。因为老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会平衡好种植稻米和经济作物的数量,优先保证自己家的口粮,这可比官府一刀切地去推广要好得多。
当然,这事对刘记商行也有好处,扩大了原材料的来源。
于子林听完后,感慨:“殿下言之有理,在深入民间这块,臣远不及殿下。”
刘子岳才不会说,他有两辈子的经验,还吃过亏,走过弯路呢。
“于大人言重了,区区雕虫小技而已,大人过阵子也能想通。改变这种事,应一步一步来,刚开始将步子迈小一些,摸着石头过河,若中间发现了错误也好及时纠正,切不可一步到位。”
“一步一步来,摸着石头过河,今日听殿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殿下请受臣一拜。”他当即站了起来,冲刘子岳行礼。
刘子岳赶紧放下茶杯,将他扶了起来:“于大人,咱们是朋友,实不必如此。”
于子林含笑点头,坐了回去,神采奕奕地问:“殿下,只收棉花,甘蔗不要吗?臣听说你们的白糖也非常俏,一群人抢着要。”
刘子岳想了想说:“要是要,但甘蔗跟棉花不同。棉花百姓背到城里就卖了,也能保存很长的时间,但甘蔗相反,一根甘蔗就几斤甚至十几斤重,分量重,砍下来后只能放几天,运输极为不方便,若是时间长了发霉变质,制出来的糖食用后可能造成中毒。因此让百姓小规模地种植几分地的甘蔗不合适。”
不但甘蔗的品质得不到保证,良莠不齐,而且榨糖运输也是个麻烦。要想从这些分散的百姓手里收够到足够多的甘蔗付出的成本可不少,刘子岳手底下也没那么多人。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个折中的方案。
“如果于大人想在连州境内种植甘蔗,我建议选一处地势平坦,距离官道不太远的荒郊野岭,鼓励百姓在农闲时去开垦荒地,然后将这片地方全部种植甘蔗,到时候我这边派人统一去收购,又或是按照兴泰开荒的办法,给他们工钱都成,至于盈亏的风险由我承担。过了三年的免田赋期,后期的田赋我折算成银子交予连州府衙。”
刘子岳手里现在有大把的银子,也不介意再在连州投资一波。
于子林仔细想了一下说:“可如此一来,风险都压到了殿下身上。”
“这点风险我还担得起。”刘子岳笑盈盈地说。
于子林知道他这一两年赚了不少钱,不再多言,只是拱手道:“多谢殿下,大恩臣铭记于心。”
刘子岳摆手道:“你别急,我还有一个条件。”
于子林笑道:“殿下请讲,只要能办到,臣绝不推辞。”
刘子岳说:“今年冬季官府的劳役能否改为修路,修从连州到兴泰的路,我可为修路的百姓提供一日三餐。”
古代百姓要服劳役,包括修路修桥修皇陵,筑堤坝等等,不但没工钱,还要自己带干粮上岗。
刘子岳愿意提供食物,已经算不错了。于子林没有意见:“可是可以,只是不知殿下想怎么修?”
刘子岳脑海里已经有了方案:“从连州城出来,先绕到甘蔗林,再通往兴泰。”
要想富先修路,在哪个时代都一样。于子林希望兴泰能带一带连州的百姓,但路不好走,棉花白糖怎么运到兴泰,怎么运到广州出海?
“好。”于子林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刘子岳咳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事,于大人应该看到了,兴泰那边现在人手,准确地说是有威望能管事的人太少了,实在派不出人手去连州。甘蔗林的事恐要劳烦于大人多操心了,当然,银钱方面于大人放心,我会安排郭诚将钱送过去。”
也就是刘子岳出钱,于子林出人了。
于子林想到这也是殿下对他的信任,而且这件事是他主动找对方的帮忙的,若是成了,连州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荒地开垦更多,人口快速增长,报上去,那也都是他的政绩。
他帮忙做点事算得了什么?而且身为知府,这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因此于子林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秋收后,官府会在城外贴出告示,征集有空闲的百姓去开荒种植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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