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仰头大笑:“对儿臣不薄,就是猜忌儿臣,不信任儿臣,弄死儿臣身边的人吗?父皇,儿臣这个太子当得太久,太难受了。”
他捂住胸口,脸色发青,眼神带怨。
袁詹事提醒他:“殿下,正事要紧。”
太子立即想起来,如今局势倒转,他已无需再看延平帝的脸色了。
“父皇,您赶紧落印吧,以后儿臣还是会好好孝敬您的。否则您别怪儿臣心狠!”太子冷冷地说道。
延平帝大怒:“逆子,逆子……”
“父皇,儿臣劝您别白费力气了,现在四个宫门都被儿臣控制了,您只要好好配合,儿臣绝不为难您。”太子望着面前的烛火,“父皇,儿臣只给您半根烛火的时间,等这根烛火烧完您还没下旨,那咱们父子之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不再理延平帝,而是朝侍卫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侍卫去抓晋王。
但等他望过去,那位置上哪还有晋王的踪影。
太子脸色大变,急促地质问道:“晋王呢?”
坐在旁边的大臣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大刀,苦逼地说:“晋……晋王在杂耍开始的时候去了茅房!”
早不去茅房晚不去,偏偏在最热闹,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去。
出现了晋王这个变数,袁詹事怕出意外,连忙道:“殿下,不能再拖了!”
太子一狠心,厉声催促道:“父皇,您别拖了,否则……”
“否则要怎么样?”延平帝大怒,“还不快将这逆子拿下!”
话音一落,那原本指向延平帝的刀子立即调转了方向,直接指向太子,下一瞬,几个侍卫上前,将太子和太子的亲信全部捆绑了起来。
一切反转得太快,太利索,让大臣们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也有些发愣。
倒是袁詹事明白,此事只怕早就暴露,延平帝一直在这等着他们,来个人赃俱获呢!到底是他的失误,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侍卫踢了太子的小腿一脚,太子吃痛,跪在了延平帝面前。
延平帝冷冷地看着他:“犯上作乱的逆子,真是朕的好儿子!”
太子不甘心,倔强地抬起头,望向元庆殿的门口,寄希望于庄敬生。
很快,元庆殿的大门由他希望的那样被人打开了,但进来的却是庸郡王和杨卓,最后面还跟着捂着胳膊的晋王。
“父皇,儿臣和杨统领已经将庄敬生等犯上作乱的逆贼全部诛杀!”庸郡王一开口便打破了太子所有的希望。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群臣听说了这事,方才明白延平帝早有准备,一个个庆幸不已,高呼万岁:“陛下圣明!”
延平帝厌恶地瞥了太子一眼,直接下旨道:“将太子押回东宫,杨卓派人将东宫围了,凡是涉嫌此案者,一个都不许放过!”
太子没有开口,仿若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头人一样,任凭侍卫将其拖出了元庆殿。
这场逼宫结束得太快,也没产生多少波澜,可中秋佳节的喜庆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延平帝身心俱疲,亲自证实了最偏爱的儿子对自己心怀怨恨,甚至还企图逼宫,他现在也没继续下去的心情了,摆了摆手,示意群臣退下,只留了庸郡王等几人。
晋王赶紧跪下认罪:“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责罚!”
延平帝晦涩的目光落到他头上:“你刚才去哪儿了?”
晋王连忙道:“回父皇,儿臣去了一趟茅房便发现了不对劲儿,当即带着人准备出去找援军,半路上便与三弟和杨统领他们碰上了。”
杨卓点头,确认了此事。
延平帝这才看向他还在流血的手臂:“胳膊怎么受伤了?”
晋王连忙说道:“儿臣从茅房出来被他们发现,跟几个逆贼搏斗时不小心受了点轻伤。”
“太医过来了,去包扎好伤口,回去吧。”延平帝的语气总算多了三分关心。
晋王行了一礼,去隔壁包扎好了伤口,便老老实实地出了宫。
宫外,傅康年的马车等着,见他出来,连忙将其邀请了上去。等马车往前,离开宫门一段时间后,傅康年这才开了口,声音很低,言语隐晦:“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庸郡王,真是便宜他了!”
晋王轻轻抚摸着胳膊上的伤,岂止是便宜他了,这次老三救驾有功,父皇恐怕会大大的赏他,说不定会恢复他燕王的爵位。走了一个太子,又来一个老三。
“太子真是个废物!”晋王怒骂道。
太蠢了,签什么退位诏书,都逼宫了,直接一刀下去不行吗?就让那些杂耍班子的动手,干脆利落。后面也没老三什么事了!
他这逼宫,除了将自己搭进去,没半点好处。
而且经此一事,父皇明显比过去更多疑了,看到他受了伤,都还要询问他当时干什么去了?幸亏他反应快,看到本该窝在府里不得出门的老三跟杨卓在一块儿,后面还跟着不少御林军的侍卫,连忙上去请求支援,才糊弄了过去。
傅康年郁闷地说:“殿下,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暂时什么都不做。”晋王深吸了一口气,“也好,太子自己作死,父皇必不可能饶了他。你以后也不用担心他这只拦路虎了。”
傅康年一想也是,高兴起来:“是啊,太子一走,还有谁能与您争?”
楚王虽也是嫡子,可年纪小晋王好几岁,性子又不好,在朝中的威望和支持都远不如晋王。
这么一想,今晚也不算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
宫里,延平帝将庸郡王和杨卓留了下来,仔细询问了他们今晚行动的过程,然后下令:“肃查御林军,凡是与太子有瓜葛的一个都不许放过。此外,最近这段时间涌入宫中的不明人员,也通通杀了,一个都不许留!”
这一夜,皇宫内尸横遍地,早上宫人用清水冲刷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地面铺的石板给清洗干净。
而延平帝也气得一晚上都没睡。
钱皇后端着莲子清火粥进门,温声劝解:“陛下,您今日都没用什么,臣妾让小厨房熬了点粥,您垫垫肚子。”
“放那儿吧。”延平帝没什么胃口。
钱皇后走到他身边,柔声说道:“陛下可是在为处置太子的事为难?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子不懂事,伤了陛下的心,但陛下还是念着他的,臣妾斗胆一言,不若安排太子去守皇陵,反省反省吧。”
延平帝回头,不赞同地看着她:“太子有今日,都是你给惯的!”
天上飞来一口锅,钱皇后还只能接着,她苦涩地笑道:“太子是在臣妾跟前长大的,就跟子安一样,都是臣妾的孩子。他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妾真是又难过,又心痛,又自责,可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臣妾如何忍心……”
说到最后,钱皇后伤心欲绝地哭了出来。
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延平帝心里所想。
延平帝虽然对太子失望至极,可到底是最偏宠的儿子,也狠不下心结束了他的性命,可就这么饶过了他,延平帝心里又不痛快。
钱皇后这番哭诉,也算是给了延平帝台阶下。
他揉了揉眉心道:“皇后心善,别自责了,这都是那逆子干下的好事,你将子安就教得很好。这事,朕再想想。”
现在他看哪个儿子都比太子好,都比太子顺眼。
钱皇后擦干了眼泪,不再多言,只是垂下眼睑时,眼睛里却闪过了一抹笑意。她今日替太子求情,他日太子受委屈的事揭发,陛下定然会想起她今日的举动,从而对他们母子更信任几分。说不定还会将对太子的满腔愧疚,都转移到他们母子身上。
延平帝这一想就是三天。
这几日,后宫一片风声鹤唳,朝堂上也一片寂静,都没人敢主动提太子的事,因为大家都清楚,延平帝现在就是一只愤怒发狂的巨龙,谁碰上谁倒霉。
延平帝这态度也表明了一件事,他不想处死太子。
果然,接下来几日,太子一系的人马被连根拔起,凡是参与逼宫的,株连九族,没参与不知情的,跟太子走得比较近的官员也都被降职发配去了偏远地区。
而太子的重要谋臣,袁詹事更是在事发当天就在天牢中自尽了。
听说这个消息,延平帝犹不解恨,将其尸体曝晒于菜市口。
太子的爪牙全部被拔出后,接下来应该就是对太子的处置了,很多人都估计是废除圈禁。
延平帝也确实落了这么一道圣旨,只是圣旨还没来得及送到东宫,便有宫人来报。
邬川急忙忙进宫,跪下磕头禀告:“陛下,太子,太子薨了……”
延平帝身体晃了晃,重重坐在了龙椅上,声音发干:“你……你说什么?”
邬川语带哭音,伤心地说:“陛下,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今晨在寝宫中自缢而亡,还……还给陛下您留了一封血书。”
延平帝怔怔地望着空空的御书房,仿佛看到了太子跪在殿前,笑盈盈地对他说“儿臣向父皇请安”,画面一转,又落到太子刚牙牙习语时,胖墩墩的,白白的,每日都守在东宫门口,翘首以盼,非要等着他去,才肯用饭。
这么多孩子中,太子自小就是最不怕他的,最黏他,也是他带在身边时间最长的孩子。
他们父子也曾有过不少温馨的时光。
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延平帝闭上眼睛,伸出手说:“拿上来!”
邬川赶紧将血书递了上去。
这封血书是太子自尽前用自己的血所写的,满满一大张绢布,字迹有些潦草,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看得出来,太子写这封信时,精神状况已经差到了极致。
开头,太子先向延平帝认了罪,然后将这一切一力承担了下来,诉说了自己在利州救灾的危险,当时心里的恐惧,回京时的兴奋,延平帝处罚他时的委屈。听闻,延平帝要废储时,他的恐惧和害怕,这是他最后铤而走险踏上这步的最终原因。
在信中,太子就像一个依恋父亲的孩子,将这些年的恐惧和担忧,夜不能寐的每一个晚上,都一一向延平帝倾诉,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所有委屈都抖出来,甚至不讳言他对晋王的忌惮和嫉妒。
最后太子恳请延平帝放过东宫的人,放过那些谋臣的家属,说他们都是因他的私心而受牵连。这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心愿,恳请皇帝成全。
坦诚,坦诚得让延平帝好不容易好点的心情又转差了。
他颤抖着手,死死捏着这张血书,怒斥:“糊涂,糊涂,你心里想这么多,为何不与朕道?”
人一死,生者很多都念起了他的好,那些不好的事就如同去年的年画,逐渐在脑海中褪色。
太子这一死,又成功地唤起了延平帝的慈父心肠。
他捏着这封血书,当即去了东宫。
太子已经被放了下来,面容安详地躺在榻上,若不是他脖子上那道青色的勒痕,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延平帝颤抖着轻轻摸了一下太子冷冰冰的脸,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心痛地自语:“糊涂,糊涂,你怎么如此糊涂……”
太子这一招,成功为自己的后人留了一条后路。
延平帝稍后下了旨,命礼部已亲王规格厚葬了太子,又还将东宫中十数件太子喜欢的珍品都陪葬了。最后,还封了太子五岁的嫡长子为清河郡王。太子庶出子女都交由太子妃抚养。
此外,参与逼宫的太子一派人员,由诛九族改为诛三族,这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最后这点大大出乎了朝中大臣的预料。
毕竟皇帝对儿子孙子开恩很正常,可对下面的人还开恩,那就有些特别了。
陈怀义摇摇头,看来他们都低估了太子在延平帝心目中的地位。延平帝虽说不大满意太子,但对太子也是有几分父子真情的,只怕他从未想过将皇位传给别的皇子。
太子这一死,死的时候还留下这么一封遗书,只怕会成为延平帝心底的一根刺,拨一下就会痛的那种。若是哪一日,知道太子还受过晋王的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父子俩的感情也从此有了裂痕,只怕延平帝不会轻易放过晋王。
如果这是太子对晋王,对延平帝最后的报复,那他成功了。
这样的计策,太子恐怕想不出来。陈怀义估计是那位袁詹事的手笔,可惜了,袁詹事也是个人才,就是对太子太忠心了,没法拉拢。
经过太子逼宫,又痛失爱子这事后,延平帝病了一场,痊愈后鬓边的白发又增加了几缕,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如从前,明显又老了一些。
延平帝年纪本来就不小了,精神状态又不大好,大臣们自然要重提立储的事,否则延平帝若是有个好歹,像宣王那样突然暴毙了,朝里岂不乱成一锅粥?
所以九月中旬,便有大臣陆续上奏,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恳请延平帝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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