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头时,林玉成已经被村子里的人簇拥起来,扭住了手臂。
满仓不太敢抬头看他。
村子里的人,终究要跟村子里的人站在一起。
从生到死,都避免不了。
就像王大不乐意帮林玉柔逃走,害怕会因此无法在村子里立足一样。
满仓也无法例外。
杜明威咬紧牙根:“把他交给我!”
他这不是在问村子里的人要林玉成,还是在问他们要孙子们的性命,对方怎么肯松口?
但杜明威也是决计不会退让的。
两边牙都咬得死紧,分毫不肯退让,争执只是开始,厮杀才是正菜。
朱元璋叫人搬了把椅子坐下,烤着火数时间,哪成想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山下的村子里就陡然热闹起来了。
他举起老七家的搞出来的望远镜搁在眼前,向下一瞅,不由得坐直身体:“哟,打起来了!”
语气中兴味十足。
又过了会儿,不禁啧啧出声:“死人了。”
杜明威双拳难敌四腿,只得返回屋中去寻兵刃,长刀对上手持棍棒的村民,占尽优势,很快就有人见了血,继而丢了性命。
事情发展到这种境地,已经很难和平收尾了,就连先前去给杜明威报信的猎户满仓,也不得不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朱元璋还坐得住,林玉柔外家派来的人却是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还不知道林玉柔已经出事了。
眼见着村子里边儿闹腾起来,唯恐林家姐弟有失,又不敢贸然行动,只得来求见朱元璋:“这位老爷,我实在是不放心……”
朱元璋懒洋洋道:“那你既使人去瞧瞧啊。”
那人愣住了:“这,可以吗?”
朱元璋乐了:“怎么不可以呢。”
那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位贵人的神色,见他说这话好像是出于真心,提着的心也就渐渐地放了下去,几经思量之后,带着自家人冲了下去。
此时场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村子里边儿先前还分出几个人来看押着林玉成,这会儿也已经无心去管他了。
这半大孩子已经被吓傻了,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陡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还当是听错了,浑浑噩噩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舅舅的亲随。
他乡再见,林玉成几乎是感激涕零的叫了声:“张叔!”
张叔使人护住他,问:“大小姐呢?!”
林玉成哽咽道:“姐姐失踪了!”
张叔心下一个咯噔,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马上就要护送着林玉成离开——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边杜明威身上已经挂了彩,原本还没注意到林玉成那儿的动静,但架不住张叔这边儿人多啊,这么一走动,可不就叫他瞧见了?
当下一声断喝:“林玉成,你要往哪儿去?!”
村子里那些满头满脸都是血的男人们也杀气腾腾的看了过来。
毫不夸张的讲,张叔几人和林玉成当时就是一个哆嗦。
三方聚首,本就血腥杂乱的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恰在此时,却听山中传来三道尖锐哨声,继而便是马蹄轰鸣,男人粗犷响亮的声音自上而下的传了出来。
“我家老爷有令,诸人肃静!”
不知是哪个村民冷笑了一声:“这又是哪儿来的老爷?到咱们这儿来摆起威风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破空声骤然传入耳膜,一支飞箭迅猛异常的钉进他的胸膛,其人应声倒地!
“老五!”
村子里与他相熟的几人发出一声悲鸣,又迅速噤声,神色悲恸又愤恨的紧盯着那支箭矢射来的方向。
杜明威却是近乎悚然的察觉到——那是军中所用的弩/箭!
先前的哨声也好,那整齐划一的马蹄铁踏在地上的声音也好,乃至于方才那一箭,都带着强烈的军中印记。
再听其声势,可知来人不少,能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到此处,却不知此人是谁?!
杜明威心下已经生了几分忐忑,便也不曾急于出头冒尖儿,双眼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静默不语。
朱元璋坐在马上,百无聊赖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无心审问,便只随意的拨了拨手里的马鞭。
解侍郎便任劳任怨的上前几步:“张先生,你可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张叔紧拉着林玉成的衣袖,点头哈腰道:“回禀这位小相公,只是寻到了我家表公子,却不曾见表小姐……”
解侍郎扭头去瞧皇爷神色,见他浑然没有要言语的意思,便晓得他的心意了,当下道:“既然找到了人,还不离去,更待何时?”
张叔听罢脸色微变,心绪几转,终是道:“是,小人这就带着表公子离开,此番有劳尊驾,感激不尽!”
“不能走!”
“你们不能走!”
林玉成跟杜明威几乎同时说了拒绝的话。
二人对视一眼,林玉成央求的看着张叔:“姐姐不见了,我不能走,张叔……”
杜明威也道:“他不能走!他要是走了,我如何同小丫头交待?!”
解侍郎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叔。
“您多担待,小孩子不懂事!”
后者赶忙赔笑,二话不说一掌斩在林玉成后脖颈上,麻利道:“带走!”
跟他同行的几个亲随赶忙将人背起。
张叔很有眼色的冲解侍郎行个礼,再跟朱元璋行个大礼,带上昏迷的林玉成,脚下生烟的溜了。
杜明威倒是想拦,奈何眼见着不远处的黑衣武士已经拈弓搭箭对准自己,只得生生忍下。
脸色阴晴不定几瞬,他弯下腰上前,自报家门:“在下乃是广平侯府世子杜明威,敢问尊驾是何方神圣?”
朱元璋这时候才有了点情绪起伏。
他问解侍郎:“广平侯府的世子?”
解侍郎的脑子活像是个复印机,能记住全京城勋贵乃至于五品以上官员之家的人际关系。
闻言马上就道:“俱小子所知,广平侯府的世子于月前亡故,广平侯没有别的儿子,便过继了其弟的儿子为嗣,经礼部和太常寺核准,皇太孙复核,这事儿已经通过了……”
朱元璋浓眉微动:“所以说——”
解侍郎干脆利落的给出了答案:“这是个假的!”
杜明威摆出侯府公子的架势,原本是有恫吓的意思,没成想对方浑然不曾放在心上,还轻描淡写的点破了他的出身和来历,实在是叫他心惊。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如此无情,直接对外宣布自己逝世,还过继了堂弟?
这消息真如同一道惊雷,直劈在他脑门上。
惊慌愤怒之下,再听来人三言两语将他打成假货,哪里还按捺得住?
当下震声道:“我的确是广平侯府的世子不错!”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广平侯说他儿子已经死了,难道他敢骗我吗。”
杜明威急忙道:“我先前只是离家,并非亡故,家父大抵是误会了!”
朱元璋疑惑挑眉:“你离家你爹为什么要对外说你死了,然后过继子嗣继承侯府?”
杜明威含含糊糊道:“大抵是因为我们父子之间有些误会……”
朱元璋眉头皱起:“你离家多久了?”
杜明威迟疑着道:“快两个月了。”
朱元璋眉头皱得更紧:“你不会是一声不吭从家里跑出来,两个多月都没联系家里吧?”
杜明威为之语滞,好半晌才老调重弹道:“我与家父有些误会……”
朱元璋勃然大怒:“好贼子!广平侯这样的老实人,都被你逼成这样,直接宣布你死了重新过继孩子——可见你诚然是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父子之间能有什么误会,叫儿子一声不吭离家出走?!
你是个世子,侯府那么多人的未来都担在你肩膀上,你在侯府的地位,就跟老朱家的朱标一样啊!
朱标跟朱元璋闹脾气,一声不吭撂挑子跑了,谁也没带,一个人藏到山野村间去了——你就说离谱不离谱吧。
就算他是朱标,敢这么搞,朱元璋也得生抽死他!
这么担不起事来的东西,趁早报一声死了拉倒!
广平侯平时看起来跟个面团儿似的,这事儿干得漂亮!
朱元璋又问:“你口中的小丫头又是谁?”
杜明威还惦念着被张叔带走的林玉成,忙道:“那是我的妻子,林玉成乃是我的妻弟——”
朱元璋大手一伸:“婚书何在,几时交换过庚帖,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明威卡壳了。
朱元璋又问:“婚姻大事,你可曾告知过你父广平侯?!”
“可曾拜会过林家尊长?!”
“可有官府文书?!”
杜明威无言以对。
朱元璋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拧开了气门芯:“该死的畜生,枉顾老父,离家而去,现下发觉势单力薄,倒想起他来了?在外边儿若肯正经度日,也便罢了,买卖人口,抢占良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寒声问:“依从本朝律令,买卖良民,该当何罪?!”
解侍郎旋即道:“杖一百,徙三年。”
“很好!”
朱元璋冷笑道:“看在广平侯的面子上,打一百杖便是,徙三年就不必了!”
解侍郎略有些迟疑:“毕竟是广平侯之子……”
朱元璋一抖缰绳,转身离开:“阿弥陀佛,那完事之后再把尸体放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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