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亦看见那些东西,却是抿紧了唇, 一时之间脸色更加难看。
齐老三不算傻。
闻家这时候郑重拿出来的东西, 必是为了驳他方才一番控诉的。
但这是别人家的地盘, 他又只是个斗升小民,过来闹这一场,原也只是为着从闻家和闻清亦双方两边讹好处的,并不敢真与闻家来硬的。
是以,他倒也不敢贸然上手抢夺, 只是如临大敌的戒备起来。
“你长兄齐玉英当年也是举人出身, 读过书的, 再不济, 我瞧你也该是识得几个字的。”闻清彭递上来的东西闻太师没接,只示意他将一应物件给在场众人传阅。
而他这番话, 却是对着齐老三说的:“当年庞氏因何离的你家, 你我心知肚明。”
齐老三目光微微闪躲了一下。
闻太师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道:“我家夫人原是瞧着齐玉英为人本分,大小算个读书人, 那年他科考落第, 流落街头无颜回乡, 也算是个有些骨气和知廉耻的。”
“夫人心善, 不仅救助于他,又询过他的意思, 是他自己点头首肯愿意结亲, 这才将贴身的婢子托付, 并且给予了不薄的嫁妆。”
“可是那齐玉英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到底还是失了读书人的体面,婚后挥霍庞氏的嫁妆流连烟花之地,又动辄对结发妻子打骂羞辱,最后更是为了个风尘女子闹着要抬平妻。”
闻太师的语气始终平和,不温不火。
但是久居上位之人,天生自带威严,他再是年迈虚弱,这番话说出来也是掷地有声,极具分量的。
“那……那都是谣传。”齐老三目光闪烁,却为了壮声势,大声辩驳,“庞氏后来跟了你,你……你自是听她一面之词……”
当面指责闻太师,他是不敢的。
所以,所有脏水就往庞氏身上泼。
闻清亦捏着拳头,青筋暴起。
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怒喝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闻清逊怕他失态,连忙拉了一把。
闻太师淡淡看过去一眼:“你先坐着,他好歹年长你几岁,这里不用你出头。”
言谈称呼之间,他显然并不打算承认闻清亦是齐家人的身份。
闻清亦满面怒容,险些绷不住,缓了片刻才稍稍收敛,恭顺的应了声:“是。”
然后便坐了回去。
前一刻,齐老三当真以为他要动手了,正打算着倚老卖老,顺势讹上一笔。
现在闻清亦坐回去了,他也无心计较,只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之所以敢于闹上门来,一是听了旁人教唆,二是指着年代久远,所有事情都是口说无凭,再有就是他们老家地处偏远,京城里这些贵人听个笑话也便算了,谁还会为了满足一时好奇心千里迢迢再去他家乡打听事情的真实始末?
齐老三暗暗给自己打了气,挺直了腰板儿打算再辩解。
闻太师已经先他一步继续说道:“当初他闹着要抬风尘女子为平妻,此事是闹上过学正,学正因此革除了他的功名的。再有他多次殴打发妻,险些致人死命,后来庞氏与之和离,这也是闹上公堂之后由衙门出面调停才解决的。”
他目光扫向四下里正被众人传阅的那些东西:“学正革除齐玉英功名的文书副本,我府上一直替他们收着。还有当年他们和离的官司没在京兆府衙门打,而是在下属三河县县衙打的,是我夫人出面替庞氏请的状师,当年衙门过官司的一应文书我这里也有收录。并且最后为了破财免灾,赎庞氏脱身,你家是讹了我夫人百两银子的,那一纸契书上也白纸黑字,齐玉英是画押并且按了手印的。”
齐老三哪里想到,几十年前的那些旧案宗闻家居然会是有所收录,他扯着脖子四下张望,想找出一些这些东西是伪造的痕迹。
闻太师话至此处,已经不欲多言。
他这一生,行事坦坦荡荡,若说背离本心,对不起谁过……
那也仅仅是在自己女儿和外孙女儿的两桩事情上。
庞氏和闻清亦母子不过一双可怜人,本来倒也不必将他们纳入闻家来的,可是他夫人与庞氏主仆情深,又因为和齐家的婚事是她看走眼给定下的,几乎害了庞氏后半辈子,她心中抱愧,又想着给庞氏的孩子一个好些的未来前程,这才与他商量,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名分,掩人耳目。
庞氏死得早,没给家里添什么麻烦。
而闻清亦,虽然天赋不如闻家的两个亲儿子,但自小就是个勤奋好学的,为人也勤恳踏实,他喜欢这孩子的性子,所以更是额外关照几分,甚至还因为这不是亲儿子,待他要比待自己的两个亲儿子都要更和善些。
他是当真不介意这孩子身上是否流着他的血,也是怀着一份慈父之心,盼着这孩子能少些坎坷,一生顺遂的。
谁曾想,自家人掩饰太平守了这将近四十年的秘密,终还是晚节不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翻出来了。
只是既然有人盯上这事儿了,与其强压下来,任人背地里胡乱猜疑,还不如自家出面,将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有时候,人心叵测揣测出来的那些东西,反而比真相本身更龌龊!
闻太师面上看似波澜不惊,此刻心中的愤怒与惋惜都几乎压不住。
闻清彭早就瞧见了他握着座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隐现,知他是动了大怒又强压不发作,唯恐他再给气出个好歹来,也只想速战速决。
他于是代为站出来,也不再听齐老三的胡搅蛮缠,肃然说道:“这些文书、契纸上面都有相应衙门的印鉴,经手人也各有画押留印,甚至只要他们尚未作古,想找来当面对质我家也一概奉陪。”
说着,闻清彭又将手中翻开到某一页的那本厚厚的族谱啪的砸在桌上,冷脸说道:“三弟是我父亲过继来的义子,我家族谱上也都是有数的,全家上下都清楚。”
他看向齐老三,气势咄咄逼人:“这本就只是我自家家务事,我们不偷不抢不丢人,用不着对外人做交代,你就非得上门这么闹么?”
“当年齐家老二拿了我母亲的银子时,那契纸上也写的明明白白,是他主动弃了庞氏腹中孩儿不要,他不养便无恩,以后也定不会再予纠缠撕扯,现在我家老三如何,与你们没关系。”
“还有你,即使已经断恩绝义,你既还称我三弟一声‘侄儿’就不顾念一点血脉?非得大庭广众的闹出来这么毁他名声?”
齐老三不过一个市井老泼皮,撒泼胡闹有一手,若真要一板一眼的彼此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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