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时候,他得要拿出他为人长辈的担当,反复握了握外孙女的手,又再露出了平和的笑容来:“好,既然你有决心,那咱们祖孙就试一把,如果真就注定了是这么个命数,的确也没什么好畏手畏脚的了。可是阅儿啊,你得答应外公,以后再有事,定要提前与我商量,不要贸然行事?”
沈阅望着他,片刻之后,点了头。
等她再从闻太师房里出来,都已经是二更时分。
徐惊墨一席玄衣立在院中,背影高瘦挺拔,听了动静,他转身看过来,眉目艳丽又平静。
旁边厢房里一直注意听着正屋动静的闻大夫人随后疾步出来,看沈阅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也是猜这段时间这孩子必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只是闻清彭嘱咐过,叫她不要多嘴,她也就忍住了,只是眼底浮现一抹心疼的神色,又笑着问她:“时间晚了,你要不在这用了晚饭再回去?正好……”
她看向徐惊墨:“徐小大夫为了咱家的事情奔忙,也还饿着呢。”
沈阅也瞥了徐惊墨一眼,却是拒绝了:“大舅母叫人给外公传晚膳吧,天色晚了,我们再留在这里就该耽误外公和你们休息了,这阵子大家都流离在外,必是提心吊胆睡不安稳的,今夜都早点歇着,也好养养身体和精神。”
闻大夫人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是唏嘘:“我们互相照拂着也还好,倒是你……”
闻清彭在屋里重重咳嗽一声,她就立刻打住了话茬,又再笑道:“这样也好,你也回去早些歇着。”
告别之后,沈阅径自抬脚往外走。
她没喊徐惊墨,徐惊墨却也自觉沉默的跟上了。
其实单从身份上来讲,他俩之间属实尴尬,就算徐惊墨是大晟方面来的,那么随便他是别的什么身份都好,却偏偏是她杀母仇人的儿子。
而且……
还是大晟皇室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当初十二年前的破城之战后,宇文平川就失去了臣民信任,在朝臣的逼迫和大越大军压境的威胁之下惶惶不可终日,之后他的朝堂后宫都乱成一团,他也没熬多久就不堪重负在惶恐中死去了。
但是他生前没立太子,之后是皇长子做为权臣的傀儡被扶上了皇位,但是自那以后,朝中各方势力夺权纷争,就没消停过。
那位新帝,在皇位上也没坐两年就暴毙于宫中,甚至死因成谜。
之后,国土版图又被秦照收了大半,宇文氏守着那半壁江山,最近这数年之内,已经在宗室的互相倾轧之下又换了两任皇帝了,乱的不成样子。
徐惊墨说他没兴趣回家争这份“产业”,这说辞,沈阅是信的。
沉默着走了一段,她还是率先打破沉默:“你来我们大越的初衷,就是为了潜入宫廷,刺杀当今龙椅上的那位吗?因为他其实应该可以算做你的杀父仇人?可我好像记得你曾说过,你并不能苟同于他的为人与行事的。”
徐惊墨人高腿长,要刻意放缓了步子才能与她同行。
闻言,少年就扯着唇角露出讥讽的笑,揶揄反问:“若我真是要报杀父之仇,第一个要杀的也是你家那位安王殿下吧?”
沈阅脚步顿住,阴沉着脸色抬眸望定了他。
徐惊墨与她对视片刻,却往旁边挪开了视线,闷声道:“我不想计较他的事,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或者一开始,我就只是心有不甘,很想要过来亲眼看一看,看看值得一个闺阁弱女子都舍生忘死不顾一切去捍卫的政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很显然,大越朝中隐藏的龌龊,也将他给恶心到了。
皇帝身上的毒蛊,就是在那以后,他设计借司徒胜的手给下的,可是又觉得只是无声无息的杀死一个皇帝也没什么意思,就在他无所事事,再度迷茫之时,就正赶上了秦绪悔婚,闹出的一连串的风波与冲突,所以为了添一把火,他又把华阳郡夫人给弄了回来,就是想要揭开闻清欢的旧事,想要扯下大越皇室的遮羞布。
至于接近和亲近沈阅,则是因为沈阅在这整件事中占了个关键的身份与位置。
而他给甘长松医治心疾,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好心,而是知道秦照两口子重情义,他把命和甘长松绑在一起,以后一旦不慎身份暴露,这就是他的保命符。
沈阅自他的回避闪躲之间,也隐约瞧见了几分他立场上的端倪。
然后,她也问出了白天在宫里徐惊墨问她的那个问题:“你生母的死……你不记恨迁怒于我?”
徐惊墨捏了捏拳头,随后就若无其事又将视线落回她脸上,唇角嘲讽的弧度越发明显起来。
他嗤笑:“我一直很清楚啊,真正逼死她的是我生父与外祖一家,只有这世上最没有担当的男人,才会将这样的事归咎于女子身上。生么红颜祸水?什么祸世妖姬?都是狗屁!”
闻清欢有错吗?
虽然她算是将他一家推向家破人亡的一道推手,可始作俑者却是他那□□熏心的父亲,那个女人又何尝不曾家破人亡,毁掉了背后整个家族的顺遂人生呢?
就如他指上的冻疮,其实以他的手段,不是医不好,只是他不想医。
毕竟说出去谁信啊,身为一国的嫡皇子,他母后也曾因为美貌盛宠一时,是帝王的掌心宝,就因为她生性木讷柔弱了些,不会争宠的手段,在那偌大的后宫中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那座看似锦绣繁华的皇城,骨子里就烂透了,他这双伤手,能令他时时警醒,那是个什么样恶心肮脏的人间炼狱,他绝不会置身其中。
沈阅从他身上,突然看出几分愤世嫉俗的味道来。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位素未谋面的大晟国主宇文平川,但是对着同样也是命途多舛皇室牺牲品的徐惊墨,她也迁怒不上。
何况——
无论徐惊墨来这里的初衷为何,现如今他也算予她了许多的方便与援手,他们同坐一条船的。
所以,沈阅干脆摒弃杂念,不多去想。
她只是伸出手:“我跟你要的药呢?给我吧。”
徐惊墨闻言,眸色却猛地沉淀下去,脸色乍看都显出了几分阴沉。
他暂时站着没动,只是看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明明不该多管闲事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脾气质问:“就非得要如此吗?或者……”
“我不能留下这样现成的把柄,等着秦绪来拿捏。”沈阅打断他,“太后身边既然有隐藏的暗卫护她,那么我猜她手中也一定还握有在关键时刻可以出奇制胜,扭转乾坤的筹码。可是她毕竟远离朝堂十多年了,曾经又因为信任秦熙,彻底放权过,就算她能以先帝遗孀的身份震慑朝堂,压服群臣,可乱世的兵丁却最不受控,如今这城里城外,禁军,步兵衙门,还有京郊大营,这些所有的兵力都是实打实握在那两父子手里的,说白了,太后也只是强撑出来的声势罢了。目前秦绪自认为稳操胜券,所以才没撕破脸,否则……至少在这京城里是没人制得住他,也没人保的了我的。我更不能让他有机会将我用做牵制甚至胁迫我家殿下的棋子,否则我前面做的也毫无意义。”
没有谁的政权是能单靠着一张嘴皮子就轻易夺来的,兵权镇压,才是最终的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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