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感激陶嬷嬷,当时若不是陶嬷嬷固持己见,秦玄策也不会把她的旧房间给留在那里,似今天这般,她躲都没地方躲去,岂不尴尬。
她拒绝了小丫鬟的跟随,一个人恍恍惚惚的,出了秦玄策的房间,回到自己隔间的小屋去了。
进去就关上门,无力地滑倒在地上,“哇”的一下,呕了出来。
第47章
从胸膛到喉咙口, 翻江倒海般地抽搐,吐出来的,先是黑色的药汤,后面是一团黄色的浆糊, 再然后是清清的酸水, 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吐了,还是在不停地干呕, 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几乎窒息。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吐着、吐着, 她哭了起来, 还不敢哭出声, 咬着袖子,不停地抽着, 眼泪越流越急,脸都糊了,袖子打湿了一片。
伤心又委屈、羞耻又狼狈,种种滋味在心头交错着, 就如同刚刚呕吐出来的药,苦涩、腐烂、酸败,陷到泥泞里去。
……
过了良久、良久,阿檀才缓过劲来,她还是难受得很,但忍不得自己肮脏,挣扎着起身, 把地上的一堆腌臜东西收拾干净了, 又擦了眼泪和汗水, 洗净脸面,换了一身衣裳,悄悄的,不敢惊动旁人。
这一番呕吐之后,胸口不闷了,头却开始晕了,整个人晕乎乎的,提不起精神来。分明才睡醒没多久,她又觉得困了,便一头扑到床上,头才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听见小丫鬟来敲门:“阿檀姐姐、阿檀姐姐,你在里面吗?开开门。”
“嗯?”阿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小丫鬟轻轻推开门,探头进来:“阿檀姐姐,二爷中午要回来用膳,厨房的张师傅在问,要给二爷做什么菜色,请阿檀姐姐吩咐。”
观山庭的小厨房现有一个二厨师傅另加四个仆妇在帮忙做事,等闲的时候,秦玄策都不让阿檀自己动手,只因这婢子太过娇气,秦玄策生怕她在厨房劳累坏了,在卧房就不肯尽力了,两相权衡之下,只得暂且委屈他的胃口了。
阿檀本来想起来,爬了一下,头重脚轻,两眼冒金星,只能又趴了回去,有气无力地道:“秋天这时令,做个蟹肉细卷吧,取三只青蟹,蟹肉剔出来,不要黄,用醋和盐腌制片刻,猪后腿肉切大片,卷蟹肉,略裹清粉,大火煎炸片刻,再转小火焖片刻即可。”
又道:“再来一道清搅胭脂鹅脯,这一样是现成的,我早早做好收在坛子里,取出来用吧。其他的,叫他自己看着办吧。”
小丫鬟听得似懂非懂的,应声去了。
只不过片刻,她又回来了,继续传话:“张师傅叫我问姐姐,那道蟹肉细卷,用醋和盐腌制片刻,这片刻是多久?大火煎炸片刻,这片刻是多久?再转小火焖片刻,这片刻又是多久?您得说个清楚,不然他没法做事。”
阿檀睁大了眼睛,和小丫鬟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奋力爬了起身,叹气道:“说不清楚,算了、算了,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她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对着镜子重新梳理了头发,和平日并无异常,只眼睛还略有些红肿,她想了想,顺手拿出前几日在“永遇乐”铺子里买的妆粉,就老板说的那款用细粟米、桂花、琥珀研磨制成的‘迎蝶粉’,按了一点上去,压住了眉眼间的憔悴,看着又是明媚照人了。
待到阿檀去了小厨房,二厨的张师傅搓着手迎上来,讪讪地道:“实在是劳烦苏娘子,我先说,是我笨,前几日做的菜色二爷都不中意,把我给整糊涂了,还是要请苏娘子过来坐镇指挥。”
张师傅是在秦家服侍了十几年的老人,一手厨艺自是精湛,先前在大厨房那边做事,还颇得主子赏识,没想到打自来了观山庭的小厨房后,样样都不合秦玄策的心意,弄得他无所适从,几顿下来,就变成了没有阿檀在场,他就不敢动手的局面。
他殷勤地端了凳子:“来,苏娘子坐,您动嘴,我动手,我们两个各司其职。”
阿檀身子懒懒的,确实不想动,干脆就坐下了,细声细气地教着张师傅做那道蟹肉细卷。
做到一半,卷好了还没下锅,三房那边的潘嫂子过来了。
潘嫂子是姜氏娘家跟过来的陪嫁,在秦方赐夫妻两个面前颇有几分脸面,但到了观山庭,却十分恭敬,赔笑道:“只是不巧,我们三夫人今儿突然巴巴地想吃韭菜,我们出去买了几趟,她都嫌弃老了,不对味,我恍惚记得二爷这边有三月时存下来的韭萍齑,求苏娘子能不能匀我一些?”
韭菜三月最嫩,也就阿檀有这份闲心,当初做了一些韭萍齑存下来。她闻言,笑道:“那不值什么,嫂子若要,尽管拿去。”
仆妇去取那韭萍齑,潘嫂子自然是感激不尽,在那里谢了又谢,说着说着,口中就忍不住吹嘘起来。
“要我说,上等人家的夫人就是金贵些,就比如我们三夫人,打自怀上后,口味也各种刁钻古怪起来,今儿要鹿筋,明儿要天鹅,幸而老夫人疼她,各色山珍海味像流水一般供着,若是外头的人家,哪有这等福气呢。”
张师傅在旁边闲闲地插了一句:“我听我家婆娘说过,妇人怀孕,倒不宜吃得太补,还是清淡些好。”
潘嫂子面有得色:“三夫人这胎的胎相很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男孩就是淘气能折腾,要把身子补好,才有力气生。”
过不多时,仆妇取来了韭萍齑,潘嫂子谢过后离开了。
待她走后,张师傅不屑地“嗤”了一下,他是秦府的老家人了,对府里的事情清楚得很,不由小声地嘀咕着:“也是老夫人仁厚,把三爷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看待,才养得三夫人心大起来,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就算是个男孩又怎的,庶子生的孙子,还当老夫人有多欢喜呢,我们家老夫人啊,千盼万盼的可是二爷的孩子,别人都不作数。”
阿檀的脸色有些发白,低下了头去。
旁边帮厨的仆妇听得不对,赶紧踩了张师傅一脚,朝他使眼色:“老张头,干你的活去,偏你话多,主子们的是非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张师傅这才收了口,转而又扯起别的东西。
阿檀很快恢复了平静,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张师傅那边起了油锅,她闻着那味道,觉得胸口又开始翻腾,急急跑到外面去,大约是刚才的药汤苦味未散,她又呕了一阵,吐了一些清水出来。
这回吐过后,突然觉得饿了,遂回到小厨房,自己动手,做了一道酸汤羊肉。
酸汤羊肉是家常菜色,没什么稀奇的,羊里脊的嫩肉切成条状,熬煮就好,要紧的是那汤的味道。阿檀用了酸笋、酸菜、酸萝卜和羊棒骨一起炖着,还额外放了酸梅干提味,待到汤汁奶白浓郁时,那散发出来的味道闻得旁人的牙都倒了。
“这、这也太酸了吧。”张师傅撮着牙花子,“二爷好这一口吗?”
“很酸吗?不会吧。”阿檀舀起一勺汤尝了一下,只觉得口齿生津,精神都舒爽了起来,点头道:“你们不懂得,酸汤羊肉就是这个味,对劲。”
这一道酸汤羊肉,阿檀自己一个人先吃掉了一半,吃得心满意足,她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只要一点点快活,很快就把之前的阴霾都忘记了。
今儿天气好,姜氏的母亲姜夫人过来陪她说话。
姜氏的父亲是御史大夫,她是家中的嫡长女,因她嫁入晋国公府,带挈着姜家的门槛也高了起来,下面几个姐妹很沾她的光,都许了不错的人家,因而母亲姜夫人格外看重这个女儿,听得她怀孕了,三天两头过来看望。
“二房和三房的那些人,当初还各种明嘲暗讽,说你爹把正经嫡女许给秦家的庶子,是趋炎附势,有失我们姜家的身份,依我看,他们那是嫉妒。”姜夫人说得眉飞色舞的,“以秦家的权势,他们踮起脚尖都攀附不上呢,如今轮番过来讨好你爹,我都不想搭理他们。”
“什么嫡的庶的?”姜氏不喜欢听人家说这个,皱起眉头道,“娘,你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姜夫人讪讪的:“不是就私下里我们娘俩个随便说说吗,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恼。”
厨下做好了韭菜花胶清炒鹿筋,连着一碗百合燕窝羹,一起端了上来。
姜氏拿起勺子,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如今她胃口很好,除了一日三餐,中间各种点心不断,整个人明显地圆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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