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秦越难得快走着从住院部出来。
外面的雪还在下。
听关向晨说是一大早就开始的。
江坪的雪总是很大,一个白天而已,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秦越站在门口,仰起头看着漫天雪花无限逼近瞳孔又忽然消失。她整个人静悄悄的,和身侧往来匆忙的人群格格不入。
这几天往返医院和领科,秦越的日子过得忙碌又踏实。
如果不把昨晚突然失控的情绪计算在内,她几乎要忘了一周之前,和沈见清之间发生过什么。
现在依然想不起来。
不敢想。
怕会又一次因为私欲忽略了院长,也怕这一找,她和沈见清之间已经走到崩裂边缘的关系就真的断了。
她现在站在一个四面看不到头的十字路口,有方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一大片雪花即将被寒风吹落入眼睛里面之前,秦越低下头,兜上羽绒服厚实的帽子,习惯性将下巴藏进衣领里,缩着肩膀走入茫茫白雪之中。
院长家离医院很远,秦越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才终于赶到。
取完东西,她就近吃了顿晚饭,马不停蹄往自己的公寓走。
晚上七点二十,秦越背着包从小区里出来,步行朝一公里开外的公交站走。
她出来得急,没戴口罩,偏偏今天北风凄厉,刚不小心呛了一口,胸口有点难受,正背着人流站在路边咳嗽。
咳得比往年猛。
可能真像关向晨之前担心的,那趟有意为之的发烧过后,她更怕冬天了。
这叫什么?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句话从秦越脑子里一闪过的时候,她看到个熟悉的车牌从眼前一闪而过。
是沈见清的。
秦越沉寂的脑子有一霎放空,回过神来再想往过看,街上只剩连绵不尽的车灯在风雪里明灭闪烁。
秦越静静地望着车流移动的方向,胸口已经快消失的难受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柄利刃,在里面戳戳点点,偶尔还要狠狠划上一刀。
她浑然不觉,在路边又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车站走。
公交倒地铁,离医院只剩两站路的时候,陈薇忽然打电话过来。
秦越默了两秒,按下接听,“陈老师。”
陈薇声音很急:“秦师傅,你现在忙不忙?!”
秦越说:“忙。”
“好吧。”陈薇在那头叹气,“我还想着让你帮忙去‘子午’看下沈老师。”
秦越倚靠车厢的身体微动,不自觉握了一下手机,“南门外的那个酒吧?”
陈薇:“是啊,你知道?”
何止知道,她和沈见清就是在那儿遇见的。
之后再没去过。
沈见清……
秦越迟缓的心跳撞上胸口,她生理性舔了一下干涩嘴唇,问陈薇:“沈老师在‘子午’?”
陈薇:“对啊,她最近的工作效率高得离谱,基本上四五点就搞完走了,我还以为她家里有什么事儿忙,结果刚一个电话打过去,才知道她天天在那儿喝酒。”
“好像还喝得不少,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
陈薇兀自在那边说。
秦越已经听不进去,她被压抑了一周的思绪将理智牢笼撕开一个缺口,站在那里徘徊张望,逼着她思考沈见清为什么会去她们遇见的地方喝酒。
是不是,她有一点留恋?
“南门,到了,请在本站下车的乘客……”
地铁语音猝不及防在头顶响起,秦越扣紧手机一瞬,直起身体说:“陈
老师,我经过南门,现在过去。”
陈薇如释重负:“唉唉好,我现在后悔死结婚了,每天屁大点事都能闹得鸡犬不宁,沈老师那边就麻烦你了啊。”
秦越说:“没事。”
秦越收起手机,快步往出走,差点和上来的人在门口撞上。
她下意识躲了一下,肩膀磕在车门上。
“子午”离南门还有一段距离,秦越反手压着包,一路跑着过去。
秦越本来就不适合剧烈运动,身上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包压着,只跑短短一两百米,胸口就开始隐隐发疼,她弯腰扶着膝盖喘了几秒,咬紧牙,继续往过跑。
酒吧里人声鼎沸。
秦越努力压着呼吸和几乎要炸开的胸口,边往里走边在靓丽**的人群中搜寻沈见清的身影。
一无所获。
飞掠的氛围灯让连日奔波劳累的秦越头晕,看到有服务生经过,她条件反射拦住,说:“你好,请问今晚有没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过来喝酒,栗色卷发,应该穿通勤套装,深色系,左手会戴一只银色的手表,食指这里有颗痣。”
秦越指着自己左手食指的第三节说。
这么通俗又细节的描述基本不会被忙得脚不沾地的服务生观察到,并且留下印象,秦越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人,她想说“算了”,服务生却抢先反问,“她是不是有个朋友姓陈?第二字是WEI,但我不确定是个哪个字。”
秦越心脏瞬间活了过来:“是,她们大概二十分钟之前打过电话。”
“那就是了,她坐那儿。”服务生回身指了个方向,发现没人,“可能走了吧,我看她喝得不少,过去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才看到你说的痣。”
秦越的心脏又砸回地上,她点了一下头,动作迟钝生涩,“谢谢。”
服务生微笑:“您客气了。”
秦越从暖气充足的酒吧里出来,骤然受到寒风刺激,忍不住弯下腰咳嗽。
“咳咳!咳——咳咳——”
秦越咳得很剧烈,像是要把五脏一一抖出来,路人经过,难免对她敬而远之。
过了差不多半分钟,秦越勉强缓过来。
她直起身体,转头看了眼三年前跟过沈见清的那条路,迎风往反方向走。
秦越的手机从进酒吧就一直握在手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给沈见清打电话,可能潜意识里,她怕和沈见清见面。
不止是因为沈见清那天决绝的态度,还有她花费一整周时间拼命遗忘,却始终记忆深刻的一句争吵——“你这种做法和初中欺负我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她和那些人本质上没有区别,所以她心虚惊慌,又不敢真正站到事实面前。她清楚,一旦和事实面对面,不用沈见清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先行做出选择。
该选什么,她模模糊糊知道,却始终不愿意直面。
可藏着掖着并不代表那一天不会来,它们反而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疯狂积累、发酵,让你一经提起此事就会立刻方寸大乱。
就像昨晚,关向晨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如实说了一句,她的情绪就突然失控了。
失控之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回避;
接到陈薇的电话,意识到事情可能还有转机,又不自觉生出妄念;
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的本能还是更趋于安全,尽管这个安全等于自欺欺人。
所以她走相反的路,还迟迟不敢给沈见清打电话。
“对不起。”
秦越撞上醉酒的人,低声道歉,同时伸手扶了一把她摇摇晃晃的身体,视线顺势抬起来,然后猛地定格。
旁边拥挤的巷道里站着两个女人,靠墙的,秦越再熟悉不过,
是她一路跑着过来想找的沈见清,而沈见清对面离得她很近的那个女人,秦越从来没有见过。
潜意识里的危机感让秦越蓦地想起争吵时沈见清说过的话——“秦越,看着吧,远离你们这种人,我才能找到更好的”。
秦越行动快于意识,大步走进来抓住女人悬在沈见清领边的手甩开,说:“走。”
女人莫名其妙:“你谁啊?”
秦越转过头,视线笔直漆黑,惊得女人皱了一下眉,骂着离开。
很快,巷子里恢复安静。
秦越回头,毫无征兆地撞上沈见清醉意厚重的目光,她勾着嘴角,精致唇妆花了一点。
为什么会花?
秦越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和谁接吻了吗?
冷风往巷子里涌,秦越跑过之后的心口还火辣辣的疼,她一动不动地和沈见清对视了很久,听见自己问:“你们刚才准备做什么?”
不问已经发生的过程,只想确认沈见清最终的打算,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找那个更好的人了。
沈见清嘴角妖娆妩媚的笑蔓延到眉眼,红唇微张,说出了两个能轻而易举将秦越心脏扎到千疮百孔的字,“爱啊。”
巷子里冷得让人窒息。
秦越看着沈见清,眼神笔直寂静,“这几天一直在找?”
沈见清听懂秦越的意思,风情万种地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秦越走近:“做了?”
沈见清还是不说话,但一次胜过一次灿烂的笑容比言语更加挑衅。
秦越停在沈见清面前,呼吸之间能闻到刺鼻的酒味,她感觉耳鸣目眩,声音像是隔着玻璃罩子传出来的,“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找?”
要来我们遇见的地方找另一个女人。
沈见清伸手拨了一下卷发,终于开口,“有始有终才能更好的开始下一段不是吗?”
秦越:“还没有终,我说了,我要你那种喜欢。”
沈见清:“可我不想给!”
沈见清烦躁。
这几天她的脑子不敢有任何一秒空白,稍微一停下来就会想起秦越说出“要的话,你给吗”那句话时卑微到地底的语气。
她真的不懂,一个已经被揭穿的骗子而已,为什么还是能把戏演到以假乱真?她的演技该有多高超?
沈见清厌恶至极,被欺骗的愤怒千倍百倍往上涨,几乎将她的神志淹没,等到倏然回神,她已经在“子午”喝了一周的酒。
然后就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一闭眼一睁眼,被噩梦缠绕着的夜晚就过去了,她能毫不费力地从厌恶和愤怒中挣脱出来,完成一天的教学和工作,也能把那个让她沉迷酒精的骗子抛诸脑后,获得片刻平静。
她还以为今晚又会是一个好觉,为什么有的人偏偏就是不肯让她好过?
沈见清黑眸盯着秦越,冷声道:“能不能别再让我看见你?”
秦越不回应,平静到令人害怕,“想要的话跟我做,我会主动,会叫。”
“你真的有病啊!”
沈见清推开秦越,踉跄着往出走。
才两步,就被追上来的秦越抓住肩膀压在墙上,眼看着她低头吻过来。
沈见清被酒精支配着的意识停摆,任由秦越掐开下巴闯进来。
她的吻一如既往地强势猛烈,但从唇到舌全部都是凉的。
凉意一次次从搅动的舌尖传过来,沈见清的身体渐渐开始发寒。
漫过头顶那秒,沈见清倏地清醒。
明明她都已经把话问清楚了,竟然还是会沉迷这个人的吻!!!
羞耻感铺天盖地涌过来,沈见清用尽全力推开秦越,嘶声吼道:“
滚!”
秦越没防备,更没力气抵抗,她脚下乱了两步,狠狠撞在墙上,嘴里溢出一声痛苦呻YIN,在沈见清目眦欲裂的神情中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久久抬不起头。
混杂了酒精的愤怒充斥沈见清的脑子,她什么都看不见,摸索着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摔在秦越身上,忍无可忍地低吼,“秦越,看清楚了!这就是我和你接吻的表情!我爱你吗?一点也不!只要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我就恨不得掐死你!”
“你知道我听见你和关向晨说话那天干什么去哪了吗?”沈见清摇晃着走到秦越面前,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好像用力咬碎了才会出口,“我开了几乎一整天的车去找我姐,跟她道歉,求她同意我们在一起!”
秦越的视线聚焦不了,耳边嗡鸣。
“你还不知道我姐在哪儿对吗?”沈见清蹲在秦越面前,抬起她脸,笑了一声说:“她死了。”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为了护着我,被人P了ZW的黄图在网上到处传,受不了自杀的。”
秦越的呼吸陡然定格,下一秒,她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扭头躲开沈见清的视线,却反而送上耳朵把她接下来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那张图和我咬着簪子ZW的图几乎一模一样。秦越,你应该见过对吧。”
“我没有。”
“没有你躲什么,你不是喜欢我么,不知道我的全部,怎么全心全意地喜欢我?”
沈见清浑身上下透着疯狂,“秦越,哭得滋味不好受对不对?可我从14岁开始到15岁离家,几乎天天在哭,醒着哭,睡着哭,清醒着哭,喝醉了也哭。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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