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说:“若是想喝酒,外面难道买不到?”
白离放松下来:“有个小朋友,看守犯人似的看着我,别说去买,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更没有机会离开他的视线。”
叶孤城又给他倒了一杯:“看来你们的关系很好。”
白离浅酌,轻咳一声:“你应该听说过他,他叫张无忌,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被人追杀到绝路都不曾想过抛下我,我自然也要善待他。只是他太较真了,多亏遇到你,不然我还不知要再忍耐多久。”
叶孤城道:“饮酒误事,你处境艰难,自该适量。”
白离道:“我的酒量很好的。”
叶孤城便没再说话。
习武之人的内力高深,几坛子酒根本不成问题,叶孤城既然答应了要请他喝,自然不会吝啬,他准备了三坛酒,白离喝光后,本不想再给他喝了,但是这人酒瘾太重,为了喝酒脸皮都变厚了,死缠烂打又讨要了些。
叶孤城没再饮,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喝。
这个黑衣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初见时虽然笑意吟吟,但是给人的感觉有些焦虑紧绷,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像只躺在太阳下假寐的黑猫,慵懒又优雅。
他喝酒的模样很好看,这些酒水好像变成了琼浆玉液,一滴都没有浪费,全都进了他的口中。
叶孤城本想等他神志不清时,试探几句话,没想到他的酒量确实很不错,五坛酒下去,依然清明。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白离满身都透着愉悦,他低咳一声,“我身无长物,唯有一身武艺能看的过去,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叶城主尽管开口。”
叶孤城道:“不过几坛酒而已,不必如此。”
白离说:“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而言却是要命的大事。天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再继续戒酒,我怕我投宿客栈时,忍不住去抢劫。”
叶孤城道:“你武功高明,应该没有人能拦得住。只要你想,区区几坛酒,岂不是唾手可得。”
白离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孤城道:“你若无法自控,不如戒个干净。”
白离说:“我也想,但是戒酒太难了。我戒酒最长的一段时间……戒了好几年,最终还是没能戒掉,一想到‘酒’这个字
,就心痒难耐。你这种自制力极强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叶孤城道:“若是做不到,那就是还不想戒。”
白离沉默。
叶孤城说的有道理。
他嘴上说着要戒,心里也想过要戒,可是如果顺应本心,其实仍旧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段时间再戒也来得及,不停地找理由开脱,不停地失败,然后自我厌弃,继续沉溺在其中。
白离回过神,发现刚刚还满着的杯子又空了,他抬手想去碰酒壶,犹豫了一下,收回手来。
白离说:“我该走了。”
叶孤城礼节周到,起身想送。
喝了这顿酒后,他好像和叶孤城熟悉了些。
白离吞咽掉口中的余香,整理好衣袖,抬起袖子轻嗅了一下,没闻出有什么味道,他怕是自己习惯了酒味,便请教叶孤城:“我身上酒味重吗?”
叶孤城说:“是有些重。”
白离脸色逐渐凝重。
叶孤城问:“可要沐浴更衣后再回去?”
白离感激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会不会太打扰了?”
叶孤城道:“不会。”
白离说:“外面都说叶城主冷漠无情,出手果决,没想到你如此热心。我原本以为,你会是个劲敌,怕与你为敌,其实不太情愿与你见面,没想到你如此随和!”
叶孤城沉默地看着他。
他方才觉得这人酒量不错,他待客的酒都是好酒,闻起来清香,但是入口极烈,回味甘醇,而且后劲十足。这人喝了许多坛,眼神依然清明,脸色分毫不变,动作也不拖沓。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醉了,否则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叶孤城顺势收敛了冷漠:“都是小事。”
白离道:“你太谦虚了。”
叶孤城道:“若是被你的那位朋友发现会怎么样?”
白离回想了一下,以前无忌不清楚他的病,而且那时候年纪小,没什么主见,从来都是顺从他,还会帮他带酒。前些日子他突然晕厥,无忌请了大夫才知道他的心疾,大概是吓到了,反应有点大。
“我也不知道。”白离说,“应该会很担心我吧,说不定直接急得掉眼泪。”
叶孤城问:“不过是饮酒而已,为何会担心?”
白离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的剑术很好,比西门吹雪还要好?”
叶孤城道:“我从未见过西门吹雪,亦不曾与他比剑。”
白离说:“西门吹雪离开万梅山庄了,你知道吗?”
叶孤城道:“不知。”
白离靠过去,极其亲昵地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眸清澈,带着笑意:“你和西门吹雪同样身穿白衣,都是冷漠无情的剑客,他走得是无情剑道,不知道你又是哪一路?”
叶孤城心中一颤。
白离和他身量差不多,靠得这么近,透出几分轻佻不羁,“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抛弃感情?”
叶孤城道:“请你自重。”
白离看他冷漠孤僻的模样,晃了晃脑袋,站直身体,将手臂拿开:“抱歉,我跟无忌这样相处惯了,方才没想太多,我不碰你了。”
叶孤城冷峻极了,目光如剑一般看着他。
白离扶着额头:“你这酒后劲真大。”
叶孤城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借着酒劲发癫,冷眼在旁看着,没有出声理会。
白离没再说话,跟着叶孤城来到洗澡的地方,叶孤城离开后,两个婢女从外面进来,一人调试水温,另一人为他更衣。
白离脱掉衣服进入水池中,温柔的白衣女子帮他擦洗身上,热气蒸腾后,白离头脑逐渐昏沉,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后,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衣服,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外面一片漆黑,显然已经睡了很久。
白离咳了两声,慢
慢坐起来,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穿衣服,片刻后,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披着外袍,手上拿着蜡烛进来,她低声问:“是要起夜,还是饮水?”
白离口中有些干,他嗓音沙哑:“想喝酒。”
那个女孩子笑着说:“大半夜的还喝酒,也不怕身体吃不消。”
她去倒了杯温水,来到白离跟前,轻声道:“您自己喝,还是我来服侍您喝?”
白离怀疑叶孤城别有所图,故意安排一个漂亮姑娘在他身边服侍。
不过这种大户人家,身边有几个贴身婢女都是很正常的事,说不定也是主人待客礼节周到。
他接过水杯,喝掉里面的水,觉得没什么滋味。
回想起昨日的烈酒,手指颤抖了一下:“你家城主用来待客的是什么酒?我从来没有见过。”
婢女说:“是府上自酿的,外面喝不到。”
白离突然不太想走了。
他看了眼昏沉的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婢女说:“刚过子时。”
白离问:“白云城内可有宵禁?”
婢女道:“有。”
白离:“那我还是天亮再走吧。”
他起来上了个厕所,继续躺回床上,漂亮的婢女没在跟前守候,打了个哈欠,到外面的房间继续睡觉去了,没过多久外间的屋里就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白离有些睡不着,他睁着眼睛回想饮酒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他算是微醺,没有平时那么理智,经常会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但是全都是他的心声。白离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很放松,借着饮酒露出真实的一面,不用怕得罪人。
而且他又没醉到神志不清,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他白日里试探了叶孤城,以剑道来暗示他的野心,叶孤城没有接招。
叶孤城也在试探他和张无忌的关系,这是底线,白离同样没有透露。
白离想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反而胸口闷得很。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就起来走走,但是外面还有一个姑娘,他不想打扰那个女孩子休息,揉了揉胸口,翻了几次身,还是没忍住低咳了一声。
胸闷没有缓解,反而更清晰了。
他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不太规律,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心悸得厉害。
白天饮酒遭报应了。
白离苦笑一声,缓缓坐起来:“姑娘,劳烦你再起一次。”
隔间传来一声呓语,片刻后,那个女子拿着蜡烛过来:“公子有何事吩咐?”
白离擦了下额头上的虚汗:“我换下的衣服在哪儿?”
婢女说:“城主说衣服上都是酒气,您可能不喜欢,就让人拿去清洗了。”
白离说:“我的衣服里有个瓷瓶,你可曾留意到?”
“有。”婢女回身,从桌子那边拿过小瓶子递给白离,“可是这只?”
白离打开瓶塞,颤抖着手,倒出几粒药丸,顾不得数,全都送到了嘴里,吞了几次,全部吞下。
还好药丸做得很小,如果是巨大的丸子,现在还得在口中咀嚼,想想都觉得恶心。
婢女发现了白离的虚弱,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做到床边,帮他揉了揉后背。
药丸见效很快,胸腔中的郁气消散后,心脏安稳下来,白离不想躺下,让婢女出去睡觉,将软枕放在后背,就这样靠在上面,过了许久才有了睡意。
天还没亮,外面的婢女起身,白离被声音吵醒,接着又闭眼睡了一会儿。
等到窗外亮了起来,他也睡醒了,从床上爬起,昨日的虚弱已经完全消退,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白离的衣服大概还没有晾干,床头放着一身叠放整齐的白衣。
他穿上后,发现非常合身,向来应该是叶孤城的。
二人身高相仿,体型也相差不大,只是白离
更瘦一些,但也没瘦到离谱的地步,穿着叶孤城的衣服,只要将系带收的紧一些就好。
白离怔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马甲和张无忌的回忆,他分辨了许久,想起来西门吹雪每天都会早起练剑,不知道叶孤城是不是也这样。
南海比万梅山庄的纬度低一些,天亮的时间不同,可能两人作息也不相同。
白离来到外面,看见昨日照顾他的那个女孩子在庭院洒水。
他笑了笑,问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婢女道:“我名云碧。”
白离拱手:“在下萧夙。”
婢女笑道:“我知道你,听说屠龙刀在你的手里,那些正道前前后后追杀了你将近两年,你能活着真是万幸。”
“是啊。”白离跟着附和。
其他人不知道明教的身份,萧夙向明教求助时都做得很隐蔽,可能有人猜到了他背后有明教支持,但是还没人点明,白离就当不知道。
说起来,张无忌好像也不知道。
他们经常聊明教,但是萧夙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就是明教的人,距离戳破身份只差一层窗户纸,张无忌应该猜到了吧?
“萧公子,别发呆了,我带你去前面用饭。”云碧说。
“多谢。”
叶孤城住的地方很大,白离至今没弄明白里面的布局。他跟着云碧穿过几条路,来到了昨日他和叶孤城喝酒的地方。
白离舔了舔嘴唇。
云碧说:“萧公子又馋了?”
白离笑道:“嗯,馋了。”
云碧调笑道:“不是昨日才刚与城主饮了酒,还没过够瘾吗?”
白离叹气:“我也不想,但是实在忍不住。”
他迈步进入屋里,云碧没跟着一起过来。
叶孤城在里面等待,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清淡的稀粥和早点。
白离道:“叶城主,昨日我喝多了,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叶孤城抬眼看过去,见他身上穿着自己的白衣,移开了视线:“请坐。”
白离入座,发现他们坐的地方和昨天喝酒的时候一模一样,又想到了昨日清雅的酒味,手指轻轻地颤抖。
叶孤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白离攥了攥手,笑道:“食指大动。”
叶孤城说:“用饭吧。”
白离对稀粥小菜不感兴趣,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仍旧想着昨天的酒。
他记得叶孤城准备了很多坛,他独自喝了五坛,还有小半坛是叶孤城喝的,按道理说应该剩下了些,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不会被丢掉了吧?
太浪费了,半坛酒至少也有两三斤,比当初和圣子约定的每日饮用的分量都要多。
叶孤城说:“你在想什么?”
白离道:“在想你的酒。”
叶孤城道:“既然喜欢,离开时便带一些回去吧。”
白离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叶孤城道:“只要你的朋友同意。”
白离说:“无忌向来听我的话,肯定会同意的。”
叶孤城便命人给他装了几坛酒,问清楚他和张无忌下榻的客栈,直接让府上的侍卫送了过去。
白离离开了叶孤城的府上,转身回到客栈,看见许多坛酒全都送到了卧房,突然记起来,他不应该如此草率地告知叶孤城自己的住处。
张无忌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大哥,这是什么?”
白离终于觉得不妥,他轻咳了几声:“昨日去拜访了叶孤城,谁知叶城主格外热情,这是他给我的见面礼,盛情难却,实在难以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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