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急促地唤着他的字,上身支起,双臂环抱着他的脖颈,最终又和他一起滚回了床榻上。
两人只顾着平复呼吸,良久的寂静中,没人开口说一个字。
后来还是晏珽宗似笑非笑地撩起一缕被汗湿沾在她侧颜上的乌黑发丝,缠绕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指尖把玩。
“婠婠,你很怕我么?”
“你现在,很害怕这个日渐老去的我,是不是?”
他忽地开了口,嗓音中还夹杂着一丝喑哑,另一只手臂撑在身侧,打量着怀中人毫不设防的神色。
婠婠嘤咛了两声,略顿了顿,“不怕。”
晏珽宗显然不太相信。
他的语气中含着些许秋日萧瑟的凉意,
“你真的不害怕一个慢慢步入暮年的皇帝?不害怕这个皇帝也畏惧自己的老去,因而做出许许多多的荒唐事?”
“不怕这个皇帝开始变得多疑多思,变得喜欢猜忌,提防自己的儿子,也提防自己的皇后?”
“就算你不怕我老去之后的样子,你就不怕有朝一日等你也变老了,容颜不再,美貌不复,我会移情他人,和你同床异梦?”
婠婠睁开了眼睛,眸中已不再是情事中的混沌,而是她往日里一贯的清明。
“麟舟,我不怕。”
她取下被他缠绕在指尖的头发,将自己的一只手递了上去,和他十指相扣,格外坚定。
晏珽宗慵懒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很怕呢。”
婠婠还是摇头。
“这么多年,我们都走下来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信你。相信你爱我,相信我们能善始善终,相信我们会永不相弃。”
她愈发用力地握住了晏珽宗的手。
“麟舟,我知道,往后的日子,我们都会一点点老去。哪怕身为君王皇后,处居高位,可是这样的日子,也许也还是难熬的。但是只要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我相信我们可以泰然处之,一笑而过。
生老病死,花谢复开,都是自然之理罢了。我不怕。”
他敛去了那分慵懒和漫不经心,也变得极为动容,将她紧紧扣在胸膛前,和她皮肉相贴,心跳相邻。
“婠婠,你要永远陪着我。”
晏珽宗急切地俯身去寻她的唇瓣,亲吻着她,
“你要永远在我身边。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害怕。”
这个世上,不论是谁都会有潜藏在心底的恐惧之处。
哪怕是做了近二十年帝王、素来从容在握的他。
在察觉自己老去,看见自己鬓边白霜,面对着一群群年少气盛的青年人时,他的内心也会有那么一丝异样。
谁都不能免俗。
在将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宝弓送给太子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天下永远都不会只有他一个君王。
哪怕他曾经称雄一时,也终有让位之日。
晚间,又从太后和孟夫人口中听到她们念叨着他“上了年纪”的话……
所以他这一日的心情本有些压抑的不快。
可,只要见到婠婠,这些不悦,也就全都算不得什么了。
只要她在,他就知足矣。
江山么,本就是要传位的,何况又不是传给了别人,而是留给了她为他生的儿子。
他什么都可以放下,只要一个她。
婠婠一一应下。
“我会永远爱你,陪在你的身边,你也要永远这样待我。”
*
元武十八年的秋日里,皇帝在步入不惑之年之后出现的那么一丁点的心理危机,也在婠婠的陪伴之下无惊无险地化解了过去。
自那之后,他俨然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泰然对世事,鬓发霜色添了又添,他亦不曾再为之烦恼过。
从年轻夫妻到一起转向中年之后的生活,他们两人平安度过了。
至元武十九年,他和婠婠旧事重提,仍是想着有朝一日出宫闲游,漫逛四海,遂下令太子监国,自己带着婠婠就这样出了宫。
名山大川,千里江河,他们都想一起亲眼见过。
*
婠婠四十岁这一年的生日,并没有在宫里过。
这一年,晏珽宗带着她泛舟湘江之上,与她同赏天地辽阔。
午间饭毕,两人少不得在小舟船舱之内恩爱数回。
不知何时,婠婠在小舟的软榻上忽然惊起,不见晏珽宗的身影,便披衣而起,出来寻他。
晏珽宗早已醒来许久,一身灰袍,正在船舱外悠闲垂钓。
听得婠婠起身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微笑道:“我方钓上来一条大鱼,晚间为你做鱼汤,如何?”
婠婠笑道了一个“好”字,披着他的一件外袍,缓缓在他身边蹲下。
湘江之上似乎才刚下过一场大雨,江面上笼罩着层层雾气,让人几乎分不清方向,只有湘江两岸的崇山峻岭,隐约可见。
整个世界,仿佛寂静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晏珽宗手握着鱼竿,侧首看向自己身旁的女人。
江心雾气霭霭,亦如滚滚红尘一般,将俗世之人笼罩其中,挣脱不得。
而她与他共置身其内,永远相随。
晏珽宗握住了婠婠的手。
红尘滚滚,万顷河山,她眉目如画,容颜依旧。
*
《金丝笼牡丹》正文完。
2024年7月15日17:27:29,于中国·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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