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上一眼已然满足,没想到,她认出了他。明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谢知鸢轻颤了颤,她抬眼,目光错落间闪烁过面前人的模样——半面青碴,颧骨突出,没了的那只眼深陷进去,眼神始终躲避着。
她忽地弯起唇,眼睛却发酸,但干涩到没有丝毫水汽,“怎么能怪你,谢知礼,你若想赎罪,那便给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像她这样,心中的那团火没了,也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
快入冬了,滨州城飘飘洒洒降落无数鹅毛大的雪花。
红芸在前院斥责管事,“你也知晓,小姐的身子是什么状况,先前夏秋还勉强能熬,如今入了冬,便是每况愈下,这样的关头,你同我说拿不出药来?”
管事也无奈,“这战事正焦灼着,灾民着实过多,朝中已缩衣减食,咱们府也不好——”
“打住!”红芸眉头倒竖,口中的气息在黑夜里散作白蒙蒙的一片,“陆大人在前边为我朝打了这么久的战,每日出生入死,眼见年关了还没能被放回,朝廷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雪花飘散在她眉眼,红芸越说越气,胸口不住起伏,“他唯一牵挂的便是我们小姐,你如此行事,真当他回来不会动怒?”
管事叹口气,面对红芸的逼视,总算说了实话,“......不是朝中不给拨银子,你也知晓昭帝对我们家姑娘是何心思,但如今仗打了已有半年,城池失失得得、战役败了胜胜了败,什么都被拖垮了,又哪有商户愿去采药献药?何况姑娘所需的药也非凡品,那些人紧着自家用,再有银子也买不到药了呀——”
告别管事后,红芸慢腾腾行于长廊间,方才离去前那些慨叹再度在耳畔响起,
“红姑娘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虽说命都在主子手里,但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老奴昨日在给你递信前,私自看了大人寄回的那封信。”
“陆大人说,盛京那边上有北鞑虏联络,下有南蕃进贡兵马,咱们这位置终究没那边好,最有优势的作战不过便是这半年,再拖,估计是要败......”
“大人说他已要请愿回来,带着小姐自个儿去求医了......届时我们这些奴才......嗐,还是趁早打算吧。”
红芸捂住嘴,眼里憋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滑至手背,又缓缓坠落,在冰冷的地上化开大片雪液。
她在屋前顿足,忍住不断翻滚的酸涩,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缓住了心神,才做好准备推开木门。
浓郁的药味自屋中汹涌而来,絮絮温语氤氲在暖烘烘的朦胧中。
床边坐了轻袍缓带的青年,捧着本书缓声念,边念边停顿,似是想让人听明白在讲的是什么。
红芸慢步靠近,透过床幔,隐隐可见躺着的身影。
“小姐——”
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张瘦削不堪的脸映入眼眶时,她心中恍然想起在盛京游水长廊间与小丫鬟们的戏言。
春日花开正盛,她们指着一朵又一朵含着的花苞笑着说自己看过京中哪家小姐的容貌,这朵极像她。
扯落了半晌,话题又回到自家身上。
有人问她,“红芸姐姐,你说咱们小姐像哪种花呀?”
非议主子是大罪,红芸将不懂事的丫鬟们训斥了个遍。
待遣散了众人,她心中却冒了大不韪。
都不像。
若让她想,那便是——
烟火。
心火燃放殆尽之际,亦是落幕时。
如今床上的女子,好似已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即便脸上带着笑,眼底也黑不见底。
“红芸......?”谢知鸢弯了弯眉,有些艰难地发声,“......是有何事吗?”
谢知礼也跟着看向她。
红芸把怀里的信抽出,强憋住眼中滚动的某些东西,“......这是大人,新送来的信。”
管事看过的东西,她又怎能没看过?
但她始终没敢递上去,尽管知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卑鄙地多留了一日。
谢知礼伸手捏住信封,抽了两下才抽走,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红芸,只觉得她眼中的悲伤似要溢出,咯噔一下,“你先下去吧,我来念便行。”
不待她转身,他便拆开了信封。
谢知鸢省着力气没说话,默默地看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陆明钦出了何事,果然,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谢知礼侧眸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语气不是很好,“陆明钦说送信那日便回了,如今他在惠州,离这不过是五日的脚程,算起来,明日便该到了。”
感受到手心微弱的动静,谢知礼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一直惦念着他的,往后好好与他过日子,也算不错。”
谢知鸢没有出声,轻轻垂下了眼睫,似是默认了。
谢知礼却没同她透露半点,那男人此次回来是只想带她一人走的。
*
谢知鸢再度睁眼时,微晃的木质雕花顶映入眼帘。
她艰难地动了动,察觉到自己背后隔着软被,熟悉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住。
“......醒了?”他似乎也才醒,嗓音犹带几分混沌的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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