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陆明钦收回目光,微偏头低声道,“你抱着这小子重不重?让我来?”
“要娘亲!”平轩吐字字正腔圆,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爹,小手都抓在谢知鸢的胸口处。
他如今还小,远没有大了些后的审慎,只顾着与爹争宠。
谢知鸢也由着他,“好好好,娘亲抱你——”低下头亲了他白白软软的脸颊一口。
儿子脸蛋嫩嫩滑滑的,软乎乎像只才出锅的小馒头,一亲还泛上了红。
谢知鸢看着他明显害羞的表情,心怦怦乱跳,恨不得将他带回去又揉又捏又亲,但顾及到还在宫宴,只克制地又亲了一下。
陆明钦都被气笑了,他伸手捏住儿子的胖脸,低声道,“什么要娘亲,你隔壁那家的尉迟哥哥满岁起便随着他爹去边疆了,不似你这般黏黏腻腻的窝囊,都三岁了,哪有半分男子汉的模样。”
他是懂得刺激人的,陆平轩听了他这话果不其然急了,乌溜溜的眼珠子要发大水,又被他吸着鼻子憋了回去。
“平轩也是男子汉!”他不服气地嚷嚷,还握了握小拳头。
陆明钦唔了一声,修长的指节在矮桌上轻扣,“男子汉便自个儿下来吃饭。”他侧眸给伴云递了个眼色,伴云则招了宫人,不一会便带了坐垫来。
谢知鸢无奈扶额,每到这时候她便只能装沉默,一言不发。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这边热热闹闹的,另一边就稍显冷清。
自永宁侯前年意外坠落山崖后,圣上将爵位批给了孟瀛,那时的先永宁侯夫人便不好了,神思不定、身子亏空得厉害,上月刚走。
偌大的永宁侯府也只坐了孟瀛一人,月白长袍,身姿萧萧。
孟瀛守孝三年,永宁侯府络绎不绝的媒婆纷纷叹惋,孟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竟要拖到而立都未成亲。
孟瀛确实并未有成亲的打算,前几日已请示过族长,打算自族中过继个孩子来承袭爵位。
人还没选好,今日来宴席的,自然只有他一个。
男人罕见地又多饮了几杯,将无数苦涩咽下。
*
谢知鸢同陆明钦离京时,孟瀛去辞行了。
又是相逢的春,枝头绿意泛滥,鸟雀叽叽喳喳,孟瀛下了车舆,抬头瞧见那位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面对圣威都面不改色,如今却在临行的爹娘面前泣不成声。
另一位跟着哀戚的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
众人皆言孙相的心比石头还硬,无论是多难的疏策都不会让那张脸上的神态有所改变,就是这样的孙丞相,此刻却一把抱住纤弱的女子,浑身发抖。
“阿柚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孩子。”谢知鸢笑着摸了摸她的鬓角,岁月犹待美人,在她脸上并未留太多痕迹,反倒多了几分独有的韵味。
“姐姐说是那便是,”孙柚无视边上父子俩的目光,依着她的手留恋地蹭了再蹭,
哪怕知道结果,依旧忍不住问,“姐姐不能带上我吗?”
谢知鸢噗嗤一下笑出来,“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眼见孙柚默不作声,她声音又放缓了些许,“阿柚不是我一人的阿柚,是天下人的阿柚,姐姐知道你心系什么,你是最勇敢的孩子,只管去做。”
谢知鸢松开她的背,神色格外认真,“不论成败,姐姐永远以你为傲。”
孙柚默然不语,两瞬后才抿着唇嗯了一声。
她如今权势滔天,连陛下都得给她三分薄面,权势腐蚀人心,她也不能免俗,甚至动过将姐姐藏起来只能让她一人看得到的念头(反正那老男人已斗不过她)。
可是一看到姐姐温柔的笑,她便不忍心了,再如何不甘心也无法。
谢知鸢见她神情稍缓,这才叹口气。
哄完了一个,还有一个等着呢。
“平轩,”谢知鸢伸手招过自家儿子,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好笑地帮他擦了擦眼尾的泪,“哭什么,你娘又不是没了。”
“娘!慎言!”陆平轩正色,“不许再说这样的胡话!”
“好好好——”谢知鸢无奈应承,瞥见身旁的男人,动手拧了把儿子的腰,“你还没同你爹道别呢。”
陆平轩缄默,斜了一眼自家爹,在他的死亡视线中,也如先前的孙相般,一把抱住她。
在他高中探花的第二日,娘便已同他说了她与爹约法三章之事。原本打算他中举便走,但被娘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陆平轩自小便知娘的心是自由自在的鸟儿,自不会被拘束于盛京这一方地界,他更不愿让自己成为那道锁链,所以虽难过,还是应下了。
谢知鸢知道平轩这几日都在偷偷掉眼泪,白日还需去官署赴职,她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想起昨夜与娘宿在一张床上时答应的一系列霸王条款,都有些后悔要跟着表哥离京了。
她叹了口气,最后牵着两只的手,告诉他们要相互照应,都是彼此的亲人。
好不容易事毕,等了许久的陆明钦脸色不算好却也不算差,眼里甚至还有笑意,可那些微笑意却在看见远远行来的那人时微滞。
男人越老越有味道这句话放在陆明钦身上时宜,放在孟瀛身上也时宜。
哪怕已过不惑之年,平日里想方设法给孟阁老递帕子的闺阁女子数不胜数。
只是时光易逝,当年遥望玉郎的女子们已嫁作他人妇,如今恋慕明月的又换了一批。
谁人心中没个牵挂?每每要过不下去时,一想起那份虚无渺茫的、幻想出的模样时,总能咬牙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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