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关千愿放风完毕,赵悦的信息恰好发进来,眼角余光中看到有人握着酒杯向自己缓步走来,刚进厅她忙逮着机会弯腰捏手机借口尿遁。随着侍应生关门,陈凯莉吃饱饭足重回台上叫嚣着再来一首的声音随之隔绝于耳后。
躲进洗手间隔间打开微信,关千愿捏着眉心回她:我这老同学是真的嗨,房梁都快被她震下来,我太阳穴现在突突的疼。
赵悦秒回,发了个翻白眼的emoji:就是这样争分夺秒休整休整,放开玩!嗨点儿怎么了?趁着年轻赶紧浪,不然等你回去上班连朝九晚五都是奢望。
关千愿一阵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急诊科医生那日理万机的职业操性,之前工作那两年自己算是踅摸了个明明白白。当初她要不是被那无边无解的压力搞麻了,也不会申请跑去西部支医奉献青春。
赵悦:知道你从小一个人惯了,我挺放心的。不过还是嘱咐你一句,那边晚上少出门为好,前段时间小段喜欢的那个说唱歌手就是大晚上在车里被枪……
眼看这人又要开启喋喋不休的大论辩模式,关千愿果决地发了条语音企图打断她:“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发语音是问白天发你那几本绘本封面快看看怎么样,赶紧挑挑,给我们儿子一定要买最好的。”
赵悦:赵天天他又不挑,把你印上面头顶瓜皮跳大神他都乐呵呵的。
关千愿乐了,语气轻快:“是嘛,我儿子嘛。我甘愿奉献自个儿~”
赵悦家住在她表姨隔壁,从小彼此便熟知。院里有熊孩子欺负自己时总是赵悦替她出头,两人性格一静一动,一个学习标兵一个太妹预备役,搭配起来倒是相得映彰。即使五年级她回到关家,并不算近的距离也没有对这段友谊带来任何不利影响。两年前赵悦与丈夫离婚,她独自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转眼又在去年年底以二十八岁“高龄”从医院护士岗离职,与几位信得过的旧时同事合伙开了家小公司对接销售医疗器械,如今正是忙碌的节骨眼上。关千愿一向佩服闺蜜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在得知前夫于自己孕期多次嫖娼的违法行为后火速收集证据起诉离婚,婆家那边的人过来虚伪求和,直到法院判决下来,却愣是没逮到机会见她一面。赵天天如今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正是看画册和儿童读物的好时候。关千愿准备在纽约辗转逛几家深度书店给他淘几本有意思的睡前读物,加上赵悦早已钦定好的衣帽鞋和护肤品,到时候她这个干妈一定亲力亲为,好好给她娘俩人肉背回去。
赵悦嘱咐她多注意人身安全,就出发去公司开例行早会了。关千愿按灭手机推门出去,见盥洗台前背对自己站着一个女生。听见开门声女生下意识抬头往镜中看,恰好与她堪堪对视几秒。
“你好。”
对方没应,关千愿对这位学妹略微深究的目光简略带过,拢了拢披散下来的长发,草草撇开眼神走了出去。
在这座已逾半个多世纪的建筑里,大理石地面是与它的气势融为一体的。从洗手间出来只有门口铺了块防滑的殷红色地毯,她鲜少有穿高跟鞋的场合,眼下低头极力稳住步子,想要守护今天穿它的尊严。
小细跟在光洁的地面上哒哒直响,长廊里安静得很,她低头只认真盯着自己走的每一步的落脚点,迈得也慢,生怕出纰漏摔了。窗户大开,飞扬的布帘带着夏夜的微风刮进来,卷着淡淡不知名的香水气息,前调辛辣,又裹挟着沉稳的木香。
静下心神思忖片刻,关千愿才记起这是Jo Malone的黑雪松与杜松。这款对她来说是一种偏古怪的中性香,她第一次知道是在屈东旭家里,她笑着问他一个大男人家干嘛收集那么多瓶香水,屈东旭当时无奈说这都是自己堂弟用不完来他家时随手放的。后来又闻到这个奇怪味道的场合则是……
她微微出神,耳边顷刻间响起一阵很轻很轻的嗤笑,但她能听出里面并没有任何恶意,她就是知道。
关千愿停下脚步,转头,以自己身高加上八公分的高度,却只能平视着怔愣看沉琮逸秀颀的颈侧。
她莫名有种古怪的预感,预感到场合变化与酒精作用下人情绪的改变。即使隔了几个春秋,世上却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
“怎么在这?”
沉琮逸靠在窗边,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空玻璃杯,初夏晚风将他宽松的白衬衣吹得微微膨起。他在与她打了个照面后扬一下眉,往她来时方向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等人。挺巧。”
她低低嗯了一声,不再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扭头回望,针落可闻的走廊的尽头只有洗手间,周遭的气氛却变得耐人寻思。
他突然闷声笑她:“你说你以前穿高跟鞋都能在乌漆墨黑的巷子里拽着我狂奔,怎么,现在连走个路都这么担惊受怕了?”
这是只存在两人的私人场合,一切言语都变得肆无忌惮。她努力稳住突如其来的被冒犯感,指骨收紧,干脆接他话茬,用词毫无顾忌:“老了,我现在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只能望尘莫及。”
“你说你老了,那我岂不是半只脚都入土了?”
关千愿不知如何作答,只平静看他。较两人先前疏离的攀谈,他姿态明显放得松弛散漫了些,剑眉轻扬,如墨的黑瞳里只映着一双小小的她。
“一直看我干嘛。后悔回国了?”
她细眉轻皱:“……你喝醉了。”
随后还是想给他莫名其妙的发言一个台阶下:“别人的大喜日子,玩得开心最重要。”
他马上应道:“哦,那肯定。”
关千愿视线虚空掠过他的流畅肩线,深深凝视着弯月映照下的晦暗窗棂,沉琮逸愣是从她眼神中找不出任何有别于古井无波的形容词。还没等他从酒精中彻底回过神来,女人脚下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大步潇洒迈过他的身侧。脑后飞扬的的长卷发带起阵阵小苍兰香,沁入他的四肢百骸。
沉琮逸鼻腔莫名一酸,突然有种追过去死盯着她的脸问她过得怎么样的冲动。他手指捏紧杯子,指骨压得泛白,却被略带迟疑的声音打断。
“沉学长?”
沉琮逸回头,看着刚从洗手间补妆回来的女人。他去年年底开始在纽约和慕尼黑两头跑,进行家中强塞于自己中的一些企业安排。火急火燎的密集日程中,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旧金山那家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AI公司,而这边人手却正好严重不足。那时恰逢AECU联盟二百年校庆,他受邀飞回来参与顺便会会phd时的几位老同窗,就恰好认识了这么一位专精研究计算机视觉与云计算的年轻后辈,经她牵线,又拉拢出一个初具规模的茧型团队来,算是为他儿时以来的AI梦安了半个心。
“秦娴,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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