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了又走,关千愿压根没睡,环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冷眼相看。
走之前那个高个子白人女警察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打着手写报告,写完合上就要走。她连忙拦住,问:“回执单会有吗?”
对方摇摇头:“没有。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帮你打一张,但没什么用。”
“为什么?”
“小姐,你这个事情建议先去走索赔。快递到时公寓office还在上班,管理人占主要责任。”
她翻了个白眼:“索赔和抓小偷是两回事吧。”
“当然,对方给你打电话进行勒索时,可以联系我们。”
“你们就不能直接去找那个送快递的人吗?他们两个没一腿我倒立洗头。”
两个警察相视一眼,齐齐看她:“我们届时会的,请你放心。”
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这一拳反倒是打得她自己开始眼冒金星了。送走两个警察,关千愿像是泄愤般闷不做声,只管把门用力一甩,砰的一声,把还站在沙发边的管理员小姐吓得肩膀一抖。
“真的抱歉,是我们的失职。”
她摆摆手,在沙发前来回踱着步:“跟你没关系,那个时间段又不是你值班。”
“您那个快递是USPS的吧,可以打这个电话问问。”管理员小姐把手机递给她看:“社区的快递负责人会很重视的。”
她强忍着倦意和怒火回道:“你们都听不明白吗?有监控的。我东西宁愿不要了都想再重复几遍,有监控有监控有监控,就不能去问问那个人吗!”
“您先别生气。”管理员上前一步安慰着她的口不择言,目光扫过这间客厅,最终落在一双高跟鞋上,说:“看您的生活质量,的确不是那种为了一个小物什纠结矛盾的人。这件事看样子是特意来针对公寓留学生群体进行恶意勒索。请放心,我们会好好调查的。”
关千愿也循着目光看过去——客厅是整间公寓里陈凯莉和她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光是那条毯子就花了大几万。陈凯莉千里迢迢从埃及人肉背回来,平时盖都不舍得盖,纯粹用来装饰。沙发一角自己又堆了几件沉琮逸给她买的衣服,地上摞了几个鞋盒。
管理员处理好事情后轻声关门离开,房间又重归于一片寂静,关千愿缄默片刻,走进洗手间,鞠了一捧水重重拍在脸上。撑着掌心按在洗手台上,她静静端详镜中的女人——一身估价不菲的高级套装,长发如瀑、容颜昳丽、眼睛通透而明亮,脸颊上的肉这几日像是清减不少,瘦削的线条顺下来更显楚楚可怜。她向来对自己这副夭桃秾李的鬼样子不甚在意,从小因为这张脸她究竟得到了什么?温暖的家、一帆风顺的生活,还是情渝生死的爱人?
区区一张准考证偷盗事件此刻被自己任性的张大其辞,关千愿并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她向来是个擅长感怀伤秋的人,因为你并不能对一个从小成长环境颠沛流离的人报以太多的期望,就像《房间》里被囚禁整整五年,收获自由后却找寻不到生活美好的母子二人。“房间”其实是在自由的世界中圈起的一个不自由空间。与之对应的,她的人生就像是在这大千世界中被外力推着走的不自由之人。
口腔里隐约带着点不适的疼痛,她伸手小心翻开下唇,发现自己牙龈下方长了一个并不合时宜的口腔溃疡。还在成长期,创口正慢慢膨胀。下意识想去急救箱里翻一下看看有没有相应的药,才反应过来自己已不在酒店套房里。
说来也巧,那房间的主人马上来了一段信息,她手机随手放在盥洗台上,没解锁,低头睨了一眼——
沉琮逸:回公寓了?
关千愿没顾得上回,手机随手装兜里,匆匆洗脸化了个简单的妆准备出门看电影。蒋雯下午时又给自己发信息着重安利了一遍,说是不看会后悔,她当然欣然应允。
翻了几家附近的电影院,今晚都没有排片。只得打出租去了U街的地下街道,总算艰难找到那家破旧而又隐蔽的小型电影院。
电影已经开场,关千愿在一片黑暗中找寻自己的座位,躬身慢慢挪过去,刚要坐下,却不小心踩到身边人的脚。她低着头不断说着抱歉。
“没事。”对方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忙坐下,撩了下头发快速进入电影剧情。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动漫电影,讲述的是两个浪人武士陪同一个少女的旅行。男人们在寻找有着向日葵气味的武士,但在这条路上,谁又不是背负着各自过往的沉重成年人呢?
阳光穿透树叶的罅隙,风是贯穿全线的主角,他们就在这片风里不断前行着,找寻在生命中最初便缺失的重要东西。混乱暴力的开端,鸡飞狗跳的过程,云淡风轻的结局,洒满阳光的向日葵田地暖暖一片,却也伴随着掩也掩不住的悲凉。
好在三个人都找到了各自旅行的意义。
电影放映完毕,关千愿却意犹未尽,怔怔的看了半天滚动的拍摄名单才反应过来。匆忙起身往场外快步走,身后一阵窸窣,有人出声叫住她:“Miss, you dropped something。”
她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对方染了头醒目的银灰短发,亚洲面孔,手里拿着的黑伞正是自己出门带的那把。
她接过,礼貌道谢。对方迟疑片刻,问:“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关千愿愣了一下:“是。”
“怪不得。”他笑笑:“其实这个电影很老了。这次重映来看的基本都是国人,因为在国外才有机会看到这么血腥的暴力美学。”
她也了然一笑,点头:“没办法,国内审查是比较严格。”
“嗯,我叫林随。”
男人友善对她伸出手,关千愿迟疑片刻轻轻回握住。
“关千愿。”
……
看完电影时间已逾子时,计程车还算不少但此时并不好打到。U街曾经是当地黑人文化的中心,以丰富的夜生活和地下音乐吸引着各地的游客。林随提议慢慢走到车流量少的对街再打车,她点点头,两个人一左前一右后,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缓慢往前踱着。她走在后面,低头默不作声。
“我住的地方其实就在前面。喏,就是那家叫royal nood的公寓。时间太晚了一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
听着他友善的解释,关千愿抬头冲他笑笑:“谢谢。”
“没事,反正顺路。”他突然间想起什么:“那家电影院接下来一周都会放伍迪艾伦的老电影,从七十年代的《安妮霍尔》开始。可以来看看,也有不是夜场的。”
她不解,迷惑的歪了下头:“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安利我伍迪艾伦。”
林随愣住:“总?”
关千愿叹口气:“不是很喜欢这个总爱絮絮叨叨的老头。”
男人莞尔一笑:“今天的动漫电影难道不絮叨吗?”
“还好。”
她并不想对不算熟悉的陌生人多说。事实上今天的电影多少给自己带了些感悟。人生就是不断与陌生人在路上萍水相逢一同走一段路的故事。彼此在此刻朝夕相处,看过同样的风景,跨过共同的困难。感情即使难以归类,但没有什么比长久的低调相守更难。普通人的一生何其平凡?对他们来说,旅途就是舟车劳顿的平淡日子,即使一片劳累,但是充实。她此时的日子虽平稳,却脚步虚浮,被人推着走。就像那个不合时宜的口腔溃疡,长在华丽衣物皮囊下的一抹丑陋不堪,于她而言,也许表面上是吃得太油腻,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她自己与那些精致生活格格不入罢了。
不熟的两人各怀心思慢慢走着,今晚的月色很美,她却无心观赏。二月初的气温在缓慢爬升,夜晚还是偏凉,她在长风衣里面还搭了一件羊绒衫,走起路来衣袂与长发飞扬,活像个神采奕奕的女魔头。
突然,右肩猛地被人一撞,关千愿吃痛皱眉,等反应过来时,本该挎在肩上的包已不翼而飞。
她回头,看到不远处玩命狂奔的人影,喊了声:“喂!”
“我去追。”林随丢下一句,匆匆往回跑,她也想跟着跑过去,但脚下七、八公分的高跟鞋不允许,只能小跑过去,眼神不断左右瞟着,生怕与林随擦肩而过。
半晌,两人对了头。林随气喘吁吁慢跑过来,对她说:“抱歉,跟丢了。”
“没关系。”她感激的冲他笑笑:“谢谢你帮我追。”
“对方有三个人,两个接应的,估摸是团伙作案。”林随掏出手机:“我帮你报警。”
好在包里只有手机和补妆时用的一些东西,不过也相当要命了。她又回想起今天下午自己被偷的准考证,顿生出几分颓败之感。
半小时后,她在警察局做好了简单笔录,出来看到会客室外落座的林随,冲他招手道谢:“谢谢你。”
“没事。”林随皱眉看她一脸疲惫,道:“其实这条街治安还算不错的,不知道今晚怎么回事……”
关千愿忙摆手:“你别说了,我哪条街都不相信。今下午的时候刚被偷了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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