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富家小姐,教养是好的,菅原是知识分子,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又如此憔悴,到嘴的呵斥出口就转化成了轻声轻气。
菅原沉默。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见对方神色寡淡,放低了声音。
雨水淋湿了他的肩头,深色警服上一摊水渍,如今正值换季,他应该很冷,千西将伞举高,罩住二人。
这个举动让他抬起眼皮,看了那娇小的人一眼,她正费力地挺着腰,“我......”菅原艰涩得动了动嘴唇。千西,“嗯?”
“我们不再同住了,我已经搬到警署宿舍。他去了哪里,我也并不知晓。”
“你们还真闹了别扭?”千西叹息,“他也许是因为与你吵架才会借酒消愁,闹出了荒唐的事故。”转念一想,看着菅原,“你知不知道?”
他的神色淡下去,和雨幕一般冷寒晦涩,想要走出遮风挡雨的伞下离去,“求求你,别再问我了。”
千西拉住他,将他拉到了未开门的商店的雨棚下,她将湿透的伞合起,四周无人,“他大哥不在,父母又年事已高,我是对你们俩的情况唯一知情的人,你告诉我罢,信坊他现下可能在哪儿......”
菅原身为警察,心细如发,他从她恳求的神情里读懂了她字眼里的意味,脸色更加难看起来,随即掩饰,变得默然,心绪彻彻底底融入了雨幕。
千西充满诚挚,可菅原并不是什么思想先进的老外,还没有开放到会和一个小女子坦白这种在他看来无比羞耻也无法解释的事。
他只得落荒而逃。
千西一无所获地回了学校,同时也体会到了菅原对她的隔阂有多深。
他很清醒,从前的玩闹并没能让他把自己当成朋友。也许除了信坊,他对阿信和其他人亦是如此见外。
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彻彻底底得外人,从未想过要融入信坊的身边。
信坊是在千西找菅原的第二天回家的,他出现时形销骨立,因学音乐而半留着的艺术头发变得挂肩,不修边幅。这幅鬼样子被藤原教治看到,亲自用家法狠狠伺候了一顿,命家中的下人强行剃掉了他的那头乱发,便不再理会他。
藤原信岩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就是与这样一个光头的信坊对视良久。
“......”
他坐在用来面壁悔过的席子间,神色空洞,毫无希望地望着同样沉默的藤原信岩。
连一声大哥也不再叫。
信岩对着抹眼泪的美惠子劝慰,“妈妈,不必心疼他。”他凝视着泄气的信坊,“头发,还能再长,身上,就是一点皮肉伤。他年纪轻,扛得住!”
美惠子挤出一丝勉强的淡淡笑容,“那你们兄弟两个说话。”拍拍大儿子的肩算作应和,缓缓出去。
门被关上,室内只有一扇用来呼吸透气的小窗,兄弟二人的脸色皆隐没在这样的灰色阴影中。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信岩不用再问他事情的真假,弟弟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一个荒唐的无可挽回的事实摆在这两家人面前,他在和菅原同居的情况下,又和千代子发生了关系。
“去岁你喝醉我就警告过你,不可贪杯,醉酒误事。你却没能听进心里去,你做这些事时,有想过家里么?”
“那大哥你有想过我么?”信坊终于反击,他沉着嘴角问,“我说我要出国你为什么不同意?你要是肯点头,我不至于一直耽误在东京,我就碰不到千代子,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是我的错了?”他严厉地看向信坊。
可信坊的眼里只剩下挫败,他往日的意气风发都毁散成了烟云,心中忽然窒疼,“也许是我错了......我不该强求你留在父母身边。”
“是的,大哥。”信坊扬起一抹自嘲,“我不如你,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这般活着的,我做不到,我只想逃离这个家。”
藤原信岩盯着他,“这个家对你不好吗?”
“很好,”他笑,“很好。”
“可是我真正想要的,这个家他给不了。”信坊的眼泪慢慢从眼眶中留了出来,他颤抖着声音,泪水反射出一点光芒,“大哥,爸妈不知道,但你一直是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和菅原的关系,你明明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国......”
“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呢?”信岩的眼眶也微红,他的身板挺得很正,他的语气变得呐呐,“逃避是懦夫的行为,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倒不如开诚布公地跟爸妈说一说。”
“那不可能,”信坊神色惶恐,近乎疯癫地笑了笑,“大哥你怎么说出这种话,你觉得在咱们家,这可能吗?爸爸也许会把我关进疯人院!”
信岩冷静地摇摇头,“大哥跟你保证,不会的。你是我的弟弟,就算那个人是爸爸,我也不允许他肆意妄为地伤害你。”
“大哥,”信坊像找到了可以发泄的支柱,崩溃一样把头埋在了他膝里,小声哭泣,“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千代子的事是我糊涂了,是我错了,我当时醉了,真的醉了,我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千西的任务很重。
藤原信岩交代她一定要给千代子做思想工作,劝说她主动放弃和信坊结婚的主张。
千西很为难,“我要不要告诉她,她喜欢的人,喜欢的是男人呢?”
千代子执念太深了,非重击不能清醒。
没想到藤原信岩说,“信坊早就告诉过她,她是知道的。”
这下千西彻底傻了眼。
“这就呆了?”藤原信岩摸摸她娇小的脸蛋,“千代子是比较奇葩,你试试看。”
藤原信岩主要说服父母,他并未上来就直言信坊的背后情人是菅原,一个男子。
说实在话,这理论叫他也难以启齿。
只能一步步来,说他早有相好的对象。
千代子恢复了工作,重新出现在了校园,她如今作为优秀毕业生留校,在学校文秘部当翻译,
千西对她上赶着陪睡的行为按下不表,先确定一件事,“他是真的喜欢男人,和他同居的菅原和他是很多年的情侣了,他们感情很深。”
她至今认为千代子不信这一点,是信坊胡诌好甩开自己。不然无法解释她的行为和出人意表要当藤原家儿媳的决心。
“我相信他会改变的,他对我,也并不是没有感觉,不是吗?”千代子露出诡异的胜利性微笑。
千西浑身恶寒,紧接着是不可置信,“可我看的小说里,有人一辈子都那样生活,你不能冒这样的险,”千西从前与她不熟,目前仍旧,但同身为女孩,千代子要亲自葬送自己的幸福她也不乐意见。
千西放下芥蒂,真心道,“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是意外,就算你们结婚,他也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甚至相反,他更加厌恶你,而久不归家来报复,你独自度日,届时又该多难过呢?”这也是藤原信岩的想法,他和千西一致认为,千代子不可能在这场婚姻里得到她想要的任何幸福。
千代子还是那句老话,“我愿意等,我相信他会改变的。信坊,不是你说的那样绝情的人。”信坊从小就被这样一种自我洗脑的女人纠缠,从明治到昭和,纠缠了十几年,那是比户傅的好战还要死心塌的一种信仰。
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目前还只有两家人在商讨,未惊动族中其他长辈。藤原信岩白日忙于公务,晚上又要操持家务,动嘴皮子。
进展艰涩,但总归是有一点希望的。
可信坊的厄运还不止如此,千代子有新的筹码,二人的努力被打回原型,一切回到了刚开始的起点。
她怀孕了,腹中有了一个属于信坊的孩子。
......
一夜怀孕的几率是很小的,何况信坊当时是醉酒状态,可医生的检查报告摆在那里,任谁来也无法粉饰太平。
信坊必须负起责任,这个亲,是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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