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隆的,大雨阻挡视线,本就恶劣沉重的心情更加烦闷,绕街一圈,就到出区的哨兵关卡了,福山实话说,“少佐不会跑那么远......也许他已经回去了?”
千西也烦恼,她有种情侣的直觉。信岩应该还在外流浪,左顾右盼之际,忽然冒出一个地点,还想要试一试。
车刹在红公爵酒吧门前,四周寥无人烟,神社充满安宁的味道,老板已经要按时打烊了,千西急忙去问,“我男朋友来过吗?”
她的秘密基地,和彩杉偷偷喝酒几回,他也来接过她回校。老板稍微认得信岩,“太不巧了!”他难为道,“那先生知道我不能留客,一刻钟前自己拎着酒走了。”
以宫泽广叽、广义在内的国内文官是希望能速战速决,而军部却陷入了狂热。自去岁年初,国内已经进入了战时电力管制,每逢限点后,商店非必要都得熄灯,不然会惹上巡逻警察。 惧威而不怀德,重小礼而轻大义是小人,自苦而不以苦人,是君子。
千西呆在那里,连福山也忍不住问,“那他可开了车?”
“不清楚,他下午就来了,一直喝,走得时候还醉。”
一时,二人皆沉默。
老板走了,街道的黑污和天地融为一体,大雨里千西拿着手电筒,“他肯定还在这附近?”打发走满心沮丧,揉揉发酸的眼,掩饰,“雨水溅到了,我最近考试多,眼睛夜里看不清呢。”
福山忽然拿过她的手电,在前方晃了一晃,晃清那幕中的淡影,迟疑,“那是,少佐的车?”
大雨磅礴中,藤原信岩坐在神社的柱前一动不动,在淋雨。脚边摆着随手带上的那个酒瓶。
千西蹲到了他面前,他浑身都湿透了,身子埋在那里,他身后寺庙的园中,无声供应着两排地藏菩萨,小菩萨眉眼慈善身上披着围巾,被香客祈祷孩子能平安健康长大。
“阿信......”她哽咽,指尖碰到了他在滴水的发。
他缓缓抬起头,神情看见她,好似在梦里。
眉头的川字未散,只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西心疼地说不出话,抿着唇,红着眼,摇摇头。
大雨中,只有福山的伞还在为二人遮挡出一点安静的天地,他踉踉跄跄地起身,福山一后退,他又因为头晕跪到了地下,福山和千西要扶他,却被他以手挡开。
再用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灌满的水珠,看向她的眼睛已经清明许多。
她摸摸他冰凉瘦削的颊侧,“我正是来找你的。”信岩闭了闭眼,“信坊死了。”他低声。
千西忍住哭意,尽量清晰吐字,“下大雨了,我们先回家吧。”
“家?”他像是冷冻一样平静的脸上有了涟漪,五官皱在一起,成了痛苦的表情,迷茫地望着她,是的,迷茫,紧接着又是悔恨。
跪地掩面,像一座地藏那样的雕塑。
千西上前捧住他的脸,对视一眼,他的脑袋就脱力般靠在了她怀里,“我不该逼他留下的......”
声线,断断续续,“是我逼他留下......如果早出国,他不会自杀。”
“不是你的错啊,别这样怪自己。”
他听不进去,执意责怪自己,“我对不起他,”肩膀耸动,他在她尚且干燥的胸脯前,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我,我不该逼他......”
男人的眼泪向来缺少,也很沉重。她不敢看,只是摸着他的头,让他能靠在自己怀里,下巴靠在他头上,无声地陪他落泪。
福山高高举着伞,背过身,选择将手上的电筒关掉,幕布似的流动的巨声雷雨中,只剩下黑暗中的二人一跪一蹲,相依为命。
一场雷雨,掩盖了多少前尘往事。
放晴后,簇亲的朝阳射进窗内,这刺目的光亮让藤原信岩慢慢睁开了眼皮,他眯了眯,是文学社的小楼,窗帘没拉。
宿醉后的头仍有些沉重,往枕边一看,阳光也照到了千西的脸上,她还闭着眼,呼吸浅浅,睡得正香。
昨夜最后不知怎的,自己两手两脚都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这个姿势让她睡得很不舒服,眼底也有明显的淤青,恐怕是半夜才眠。
她的眉黛黑,毛茸茸的碎发下,眉心忽然皱起。
藤原信岩无声无息地举起一只手,遮在她眼前,挡住了阳光,阴翳中,她的眉头渐渐舒展了。
“......”
她做了一个兀长的梦,梦里是信岩荒芜的神情,梦醒来,她也渐渐睁开了眼,眼前的脸和梦里的人重迭,一个温柔可碰,一个遥远模糊。
“醒了?”
千西没说话。
维持着醒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睁眼看着他,眉头又重新皱起。
他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柔软的触感抚平了千西的额间沟壑,大手将她往自己身前靠一点,双手放在她背后,抱得很近,再紧一点,直到胸贴着胸,腿贴着腿,毫无缝隙。
信坊的葬礼,不日于宅邸后的山川设局举行,对外宣称是急症而亡。
他自杀于之前居住公寓的浴缸,和菅原生活过的地方。他抛弃了家人,也顾不上未出世的孩子和一定会崩溃的千代子,割腕的伤口又深又利落,动脉血被流动的喷头冲走,被房东发现的时候,全身都很干净。
嘴角带着很淡的释然的笑,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葬礼那日,信坊的肉身已成骨灰。
信坊是信字辈里的幺男,从小颇受家族宠爱,逝世年方二十三,令人惋惜,千西见到了比以往更多,也是最多的藤原氏员。
许多从京都赶来的老旧贵族,还有好几位重臣,这么多的政治家和军阀立在山川内的神社礼堂,出生于显赫家世的信坊,无法走得轻盈。
结束的时候,千西看见了在远处偷偷观望的菅原,她知道是谁的安排。
悄悄走到信岩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信岩看了眼来人,他面上很平静,相比美惠子和千代子,甚至是面如土色的藤原教治,他才是最冷静的那个。
千西点了点头。
他懂她的安慰,回握住了那只温软的柔夷,缓缓道,“他说不喜欢这里。”
饱读诗书的美惠子将几个亲生子女都教养的优雅体面,那种来自坂东武夫乡下佬的粗狂,被京都的贵族文化取代。
阿姐有说不完的古代故事,美惠子和阿姐在一起轻声细语地叙话,信岩就会握着外甥的手坐在桌前写铿锵的书法,循循教导,耐心调整小外甥的坐姿。
为何他们要生生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噩耗?
“我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家。现在想想……”藤原信岩木着脸,“他是牵挂家里的,但讨厌这世间。”
沸腾诡异的外邦音乐,蛮横生长的长发,火爆无理的脾气,都是他做的抗争。他走时,带着一张功德圆满的笑脸,多刺眼呐,遗书里说的几声对不起,不是跟这个世界,是家人吧,因为牵挂父母姐兄,他坚持到了现在。
千西望着那张遗照上的笑容,眼底还是忍不住酸疼,尽可能靠着伟岸的男人,将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给他。
“他既不喜,就让他离开罢。”
下一章男女主家会政治决裂,男女主的感情也到达了舍与得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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