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小岳,你是在嚣张什么?」一名叼着烟,站着三七步,白衬衫制服下摆外放的男同学狠狠推了我的肩膀,他半边脸颊还是肿起的拳印,我想起两天前他在校门附近,四五个人打算教训郑子薇的场景。而现在反倒是我成为左右两边展开排列十几个人的圆中心,每个人都一脸想痛扁我的火药味,捲发霍晓玲依然是躲在人墙后看戏。
「我要去练跑了,别挡路。」档下三七步男同学一推,我左右扫视所有人,看似淡定,其实我心知这次逃不掉了,只能慢慢被他们围到教学大楼后的墙角边。
「看你多能打!」三七步男生吐掉嘴里烟头,声音顺着拳头挥过来,带头的人往往能领导后方群眾的气势,可我始终不解,他们挥拳的动作怎么永远都这么浮夸。
小时候的学习记忆片段,像是深深交缠在体内dna,「肩膀放松,拳头摆下巴这边,对……出拳的时候要旋转你的拳头……对了。」父亲小时候教我的记忆此时被唤醒,每当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它就像个盔甲,让我击败讨厌的人。
可我怎样也只是一个人。
撂倒前三个人后,随之而来的数十隻拳头扎扎实实的压进我的皮肉,我只能护住头部,捲曲的身体最后被又踢又踹像颗皮球。
「嗶嗶!」熟悉哨音响起。
「老师来了!」所有鸟兽一哄而散。
「阎小岳!」我睁开眼先是看见一双白色慢跑鞋由远而近,抬头才看见戴着运动帽的教练。
「嘿,教练,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能就永远不能跑步了。」我冷笑说着。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教练怒气冲冲地检视我身上的伤,而我只是简单地站起来拍拍膝盖,抖下肩膀表示没事。
「打个架而已。」
「你是想被退学吗?要比大赛了,你可以安分点吗?」皮肤黝黑的男教练皱着眉连问斥责。
我耸耸肩。这些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林明轩从后方跟过来,「小岳你没事吧?」他问。
我知道是林明轩去通知教练的,我对视一眼,他的拳头轻轻地敲敲我胸前,像是在确定一个玩具模型的耐用度,而我却不屑地拍开他的拳头。
「没事,跑步前先暖身一下而已。」我若无其事说。
教练气愤地攫住我的后颈来到操场。
「先去跑十圈!」他像放生老鹰般地把我扔出去。
偷窃事件让我在校园变成边缘人,周边开始恼人的揶揄,而揶揄并没有因为时间拉长而消失。
就连田径队也是。矮子宏-曾经也是称兄道弟的同学-训练中时不时有满满的讽刺言语。
「人家会打架、会抽菸,又会偷东西……你说你会什么?」矮子宏跟旁边的男生演起话剧。
「我我我……我好废喔,连偷东西都不会!」男生佯装皱着眉头思考,接着用力顿足。
「不会?快去拜师啊!」一群男生窃笑起来。
我在五公尺远的地方,独自翻着一颗卡车轮胎,轮胎被立起又倒下,放课后的夕阳还是灼热的,我只能瞇着眼不让阳光跟汗水一起搅和我的视线,在操场草地上,身体的操劳帮助我不去理会其他队员言语,教练还没来的时间他们趁机偷懒。
而我即使无法融入田径队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开始习惯一个人,独自练到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
偷懒的队员聊天继续,「话说,阿伟最近怎么也没跟你一块玩了?」一个不起眼的队员问矮子宏。
「对啊,你不是跟他最好了?几个礼拜前,我还看到阿伟一个人走进当铺。」另个男生接着开口。
「他奶奶好像最近生病不能捡回收,下课早早就回家了。」
队员们陷入沉默。
「他去当铺打工啦!一定是这样!」最后矮子宏下了个奇怪结论,拍拍屁股站起来。
我停下翻滚轮胎训练,走回休息的区域队员们的身后,矮子宏与几个人满脸惊恐一屁股弹起。
「你想干嘛?」
「喝个水而已。」我拿起矿泉水扭开瓶盖。
「少在那边偷听。」
「要不要比一场?」
「神经病才跟你比。」
「让你十公尺,你们赢了我请一个月的午餐。」田径队队员大多是家庭经济不怎么样人,一个月的午餐倒是引起的兴趣,况且他们都对跑步也挺有自信的。
「那你赢了呢?」矮子宏蠢蠢欲动,其他男生们开始鼓譟。
「跟他比了啦!一个月耶!让十公尺有机会!」有些人跃跃欲试。
「我赢了就把阿伟家地址跟当铺位置告诉我。」已经决裂的朋友我只能如此提高他的兴趣。
「齁!」队员们又是一阵鼓譟,「简单啦!」
「干嘛,你要去寻仇?」矮子宏起疑心。
「不是。」
「你保证?」
「我保证。」
「谁怕谁啊!比就比!」所有人喊着,矮子宏半推半就地也一起踏上了起跑线。
其实「让尺比赛」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听见「走进当铺」的谈话却燃起我的直觉。
「食言的人是猪。」矮子宏充满斗志的目光说。
「恩,是猪狗不如。」
五分鐘后起跑线被占满,踩上助跑器,矮子宏正巧在我侧边,他精炼稍短的四肢在我眼前绷紧了肌肉,像条像胶绳般的随时要弹出。
教练不知何时出现在终点线前。
黑色起跑枪被高高举起,这种队员间的小比赛是连喊个「预备」都省略的,所以要随时提高警觉枪声。
碰!
有一个助力推着我,当我想起母亲深夜要辛苦地到附近的消夜摊贩帮忙时,双脚就像被激励般的加快了速度,这股助力刺激每一吋神经,也辅助我衝刺着,我没有更多的杂念了,过去的杂念现在都成为真正的信念。
揪出小偷,还我一个公道。
我刷过一百公尺终点线时,胸口燃烧的是被冤枉的柴火,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向大人证明我是无辜的。
手插腰间,我瞇着眼大口喘气,眼皮隙缝中,我看见远处又叫又跳的教练,扔下运动帽朝我飞奔过来。
「十秒三一!」
教练的兴奋加上原住民口音,让我愣了两秒才听懂他说什么。
「十秒三一?近江高中最快的记录了。」旁边的队员一时还无法接受的问。
矮子宏有些不甘地看着我。
「才跑一次而已,哪有什么。」我出乎意常的冷静,因为我知道,这不过就是练习赛罢了,然后脖子扭一圈,为加深刚刚跑步节奏,我又回到起跑线,蹬上助跑器。
教练明白我的意思,只见他缓缓举起持枪手。
忽然间,我產生一个念头--用跑步脱离贫困。
乘着公车,我在皇后镇某一处下车,下车后环顾四周,发现这是林明轩家附近的商店街,我照着矮子宏所说的路线沿街寻找,寻找那间有着红色「当」字招牌的店。
「让尺比赛」后我找上队员问实情,而赌注的回馈却让我哑口无言。
「他有一天没去上课,我刚好也翘课,就看见他鬼鬼祟祟走进那间当铺,过了半小时才出来。」看见的男队员有点不情愿的说。
「只有揹着书包?」
「恩。只有揹着书包。」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啦!」
「所以你秘密就是看见他走进当铺而已。」
「差不多吧。」他双手一摊。
我突然有点庆幸没有输掉一个月午餐,但获得当铺地址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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