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池无声地淌出泪,眼睫被泪水打湿。
他的不安也惊动了守在病床前的薄彧。
医院头顶的白炽灯刺眼,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道刺鼻,顾栖池的手无意识收紧,蓝白的病号服之下,瘦削的肩胛骨在背后顶出清晰的痕迹,在细细地颤抖。
“薄彧。”
“薄彧。”
他不安地呢喃,拼尽全力喊出了那个最让他安心的名字。
薄彧紧紧牵着他的手,往他嘴里渡了些水,心脏跳动的频率像是能从紧密相牵的手穿透进入皮肤,抵达顾栖池心间。
像每一次顾栖池不安喊他一样,不管是在睡梦之中,还是在失眠的夜晚,又或是两人最亲密无间、负距离相贴一样,薄彧一如既往,第一时间回应了顾栖池。
他说:“顾栖池,我在。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他的回答从未有一刻迟疑。
像是被什么奇妙地魔力安抚,顾栖池得到薄彧的回答之后,不安的颤抖逐渐平息,就连眉间的痕迹都疏散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寻找身边的热源,钻进了薄彧的怀里,随后安下心来,呼吸平稳地昏睡过去。
那一声“顾栖池,我在。”好像穿透了时间,也穿透了空间。
顾栖池奔跑的步子停了下来,眼前看不清的光晕散开,他循着那条一眼望不尽头的路走了下去。
他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一幕——
那是不属于他的记忆,是他死之后的场景。
灰白的画面像被人泼了桶彩色的油墨。
白色的大雪纷飞,落得满世界一片苍茫,墓园里的黑色墓碑上也落了一层极厚的雪。
像是心有所感,顾栖池凑近了其中一处,瞳孔猛地缩紧,他看见了墓碑之上雕刻出的浅金色字体——
亡夫顾栖池之墓。
夫薄彧所立。
这场雪下得格外大,像是顾栖池刻骨铭心的那场初雪。天地被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冷风呼啸,大团大团的的碎雪融进风里,几乎要遮挡住人的全部视线。
在这片弥漫的风雪之中,顾栖池看见了一个人慢慢朝着走进。
他穿着长到膝盖的黑色风衣,领口敞着,那些飘扬的雪顺势灌进去,冷得让人发抖。
那是薄彧。
顾栖池无意识走进,尝试着喊他:“薄彧。”
薄彧倾身靠近,颓丧地坐在顾栖池的墓碑前,他将墓碑上覆盖着的碎雪一点一点扫干净,将上面刻着的字迹清晰地露出来,连带着,还有顾栖池笑着的那张照片。
顾栖池又试着喊了他几声,薄彧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顾栖池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发现薄彧看不到他。
他坐在了薄彧的身旁,抿唇看着对方。
薄彧头顶上的发被碎雪覆盖,就连眼睫上都沾着雪花,他整个人脸色都苍白到可怕,但很快,顾栖池就发现,他脸上除了白还存在着其他的色彩。
薄彧的眼眶是红的。
顾栖池从来没有见到薄彧哭过,在他的印象之中,薄彧好像一直都是无坚不摧也无所不能的样子。
但现在在他面前的薄彧却不是。
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宽大的风衣之下,肩膀瘦削,快要撑不起这件衣服。脸部线条也变得冷锐锋利,眸光死寂,眼眶一圈通红,滚烫的泪无声顺着眼尾流出,顺过下颌,“啪嗒”一声消融在雪地里,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薄彧的头倚在顾栖池的墓碑上,和顾栖池那张灰白的相片紧密相贴,右手顺着墓碑雕刻的痕迹,在上边的纹路仔细摩挲。
反反复复,都是“顾栖池”三个字。
无声的哭泣像是沉默的火山,只需要人轻轻一捧,就会即刻爆发。
在顾栖池尝试着伸手去触碰他时,薄彧的肩膀抖动,嘶哑地哭出了声。
“顾栖池,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很重很重地把手指放在刻字之上,指腹被尖锐的边缘划开一点细小的口子,不甚明晰的血色透出来。
“你怎么没再等等我呢,我本来,我本来差一点就要找到你了。”
“都是我的错,我没能提前找到你,还让你被顾予宁欺负了那么久……”
男人沉闷的哭声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墓园之中,滚烫的泪很快在身下洇湿一小块布料,就连雪地都有一块浅浅的雪坑。
滚烫的泪与冰冷的墓碑交织,薄彧哭到不能自已,他第一次这么怨恨自己如此无能,无能到没能见到顾栖池一面。
大火爆炸的那一天,他在新闻上看到了顾栖池死死地抱着季昭昭,拼了命地维持着她的安全。
他才想起了一切。
可等到他赶到事故发生的场地时,大火早已蔓延开来。顾栖池一个人陷进火海里,难以找得到踪迹。
薄彧闯进去过,就连左臂都被砸下来的悬梁烧伤,留下了一片再难愈合疤痕,却没能把顾栖池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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