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说:“胡誉帮过我,我可以留着以后回报他,只要我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总有机会的。我若杀了傅希言,便自绝于勋贵,从今往后,只能依附胡誉,做他背后势力的一条狗。”
他一直很清楚,与胡誉的合作是短暂的,扎根于勋贵集团,才是他的立足之本。显然,胡誉也清楚这一点,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想拖他下水。
楚少阳有些迷糊:“可我们路上一直在刁难傅希言?”
楚光呵呵一笑:“这不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吗?”
这件事,他两头都有说法。
对胡誉,他可以说,想把人逼离营地,以便在外下手;
对傅轩,也可以理解为委婉的提醒。人受到刁难,自然会警惕起来,遇到致命危机时,就会比别人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楚少阳:“那张大山怎么办?傅希言还惦记着五千两。”
对张大山
这个人,楚光不屑一顾,脑子不好,眼色也没有。他是经过多日观察,才放心让他跟着傅希言出去。果然,张大山“不负所望”的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受重用,但这样的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总有他的道理。楚光懒得盘算:“让该烦的人去烦,不要小瞧了胡誉背后的力量。”
也就是说,这事儿让胡誉烦恼去吧,因为败笔出在张大山身上,所以他并不担心对方翻脸。
经过楚光一番掏心挖肺的分析,总算缓和了楚少阳对傅希言的仇视,以至于后者跑来请假时,他眼睛不眨地批了。
这反倒让傅希言产生警惕——都是被楚家叔侄虐出的条件反射,他们态度一好,就感诸事不宜。
不过难得能外出放风,他还是不忍浪费,带着周忠心兴冲冲地出门了。自从冲上锻骨巅峰,他就将安保下调了一个级别,不再一个师父带着两徒弟般的三人同行。
大清早出来,在集市上逛了逛,花了大把碎银出去,到中午,他便找了家酒楼歇脚吃饭。
酒楼对面正好是一家当铺。当铺门口竖着招牌,角落的“白泽”英姿勃发,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来往路人。
昨日进城,他就看到了这枚招牌,恰好今天二十七,便想过来长长见识。
……也衷心祝愿这枚铜钱别太废,让傅辅不用气太久。
他叫了一桌菜,吃饱喝足,掏钱时眉头一皱:“银子都用光了。”
今日周忠心是捧哏:“这可如何是好?”
傅希言对他的表现不大满意。忠心沉稳是沉稳,可是在演戏方面,缺了点真情实感的灵气,不如耿耿的表情生动。
幸好在场没别的观众,傅希言便顺顺当当地将戏接了下去,解下腰间玉佩,“只能先当了这个,改日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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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玉佩下楼,去了对面当铺。
周忠心被压在楼里当人质,不过他目光追着楼下那胖胖的身影,一直到他进了当铺,还不肯放松。
中午吃饭时间,当铺里有些冷清,连掌柜也坐在角落的位置,嘴里悉悉索索地吸溜着面条。傅希言进门,他眨了眨老花的眼睛:“是典当,还是赎回?”
傅希言拿出玉佩放在柜台上。
柜台有些高,掌柜居高临下地看着,让人颇感压力。他拿起玉佩,随意捏了捏:“玉鱼佩一枚,死当活当?”
傅希言掏出魏岗给的铜板,拍在台面上:“你看呢?”
掌柜弯下腰来:“想打听什么消息?”
傅希言想先试买一个,便道:“镐京的新闻。”
掌柜点点头,矮下身在柜台下面翻找了一通,拿出一本簿子,舔着手指翻页:“镐京最新的消息,共有上中下三档。上者一百,中者三十,下者,五两。你要听哪一种?”
“先来个五两的。”把碎银放在柜台上。
掌柜收了钱,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傅希言看看外面人来人往,错愕道:“就在这里讲?”
掌柜看不起这门小生意,嫌弃道:“五两银子,几句话的工夫,还要端茶倒水让你细品不成?”
“……”
毕竟是花了钱的,傅希言把耳朵凑过去。
掌柜低声道:“镐京勋贵家里这段时间暴毙了四位小公子,有划船淹死的,有感染风寒病死的,有练武时错手抹了自己脖子,还有莫名其妙上吊的。”
他掰着手指数了数,正好四个:“想知道具体名单,再加一两。”
傅希言加了一两。
“淹死的是建宁伯的大孙子,病死的是建宁伯的二孙子,练武失手的是德化侯次子,上吊的是太尉刘彦盛的三儿
子。”
傅希言心脏猛地一缩,正与他姐姐议亲的刘家庶子,就是排行老三。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追问,会不会弄错了?
但他忍住了。在这种神秘的地方,留下太多信息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
如果他身在镐京,就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此时的镐京城,因为四位公子连续身亡的事,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几位受害者家属天天派人去京都衙门里堵人,要京都府尹给个说法。
京都府尹头大如斗。
这事儿说来离奇。
当建宁伯大孙子淹死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意外事故;
当建宁伯二孙子病死的时候,大家觉得建宁伯府诸事不顺,太倒霉了;
当德化侯武功高强的次子失手杀死自己时,大家开始觉得事情不对,阴谋论渐渐蔓延;
等意气奋发的刘家老三莫名其妙上吊,大家再无怀疑,肯定有人暗中作祟!
朝廷内外对此事议论纷纷,甚至到了上书言事的地步。
因为被害人中有三位勋贵,武将们群情汹涌,都认为是南虞小皇帝知道我方迁都洛阳,心生惧怕,故意派人杀害北周未来栋梁,好让我们后继无人!
朝中也有微弱的声音反驳,那建宁伯大孙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实在算不上栋梁。
然而众人认定建宁伯大孙子殁于阴谋,再看生前事,便带上了为国捐躯的荣耀光环,连流连青楼也美化成接济受苦众生,自然不能接受他不是栋梁之材的说法。
加上建宁伯接连损失两个继承人,几近疯魔,谁敢说他孙子一句不好,他就敢豁出老脸上门骂娘。
久而久之,少数理智之音便淹没在浩浩荡荡的讨伐声中。
如何向南虞反击,皇帝和内阁暂未发声,然而北周对南虞的仇恨之火却随着这次事件助燃,愈演愈烈。
*
话分两头,且说傅希言这头,听完五两银子的消息后,当即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掌柜面前。
待掌柜喜滋滋地接过,他补充:“找二十两。”
……
三十两的消息,待遇没变,还是我在柜台的这头,你在柜台的那头,举着耳朵听。
掌柜说:“陈太妃的侄子前段时间得了个儿子,其实不是亲生的,他爹是明济寺的知机和尚。”
傅希言震惊地看着他。
掌柜有些自得:“是不是很震惊?”
“是,我很震惊,”傅希言暴怒,“这他妈也能收三十两?”
掌柜说:“这种隐秘的消息能花三十两买到,简直物有所值!你想想,你若是认识陈太妃的侄子,把消息告诉他,那就……”
“那就死定了。”
谁愿意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情让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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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说:“反正你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不能把钱收回去。”
傅希言深吸了口气。
不管消息有没有用,对方能打听到这种秘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就是不知道准确率高不高。
傅希言状若不经意地问:“混阳丹的资料,多少钱?”
他显然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掌柜不用翻找资料,就直接比了一只手。
“五十两?”
傅希言皱皱眉,从怀里掏银子。
“五千两。”掌柜见他面色不好,立马解释道,“这已经是便宜了十倍的价格。要知道消息刚放出来的时候,那可是一人五万两啊。”
你不如去抢!
傅希言扭头要走,被掌柜叫住:“你等等。年轻人着什么急!这样吧,看你前面买了这么
多消息,我给你个优惠价。”
见他走回来,掌柜一脸狡猾:“四千五百两。”
傅希言伸手:“玉佩还我。”
掌柜:“……”
掌柜恋恋不舍地交出玉佩:“这个价格真的很低了。”
“超过千两,想都别想。”傅希言在柳木庄损失了一半积蓄,坑张大山的又没到手,实在囊中羞涩。
掌柜探到他的底线,突然痛快:“行,那就一千两。”
傅希言:“……”给多了。
掌柜收了一千两的银票,待遇果然升级——眉开眼笑地打开门,邀请他进来喝杯茶。
价值一千两的茶……
傅希言说:“先上一桶!”
自然没有一桶茶,甚至连茶叶都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一种,把当铺掌柜的抠门展现得淋漓尽致。
傅希言喝了一口就没了兴趣:“说吧,混阳丹什么来头,有什么用。可不许再临时加价!”
掌柜笑道:“放心吧,您专门打听的消息,自然和那五两的不一样。再说了,像五两这样内容不明确的消息,初始价格设得高了,你听着没兴趣,这不亏了吗?像您这样,有了兴趣的再加点钱听细节,不是更实惠吗?”
傅希言受教,既然自己想开店,这样以服务为名的阴险狡诈,还是要多多学习的。
掌柜说:“据说裴雄极练的《圣燚功》藏有隐患,让他不得不盛年闭关。裴元瑾练的也是这个功法,为免重蹈其父的覆辙,特意请了铁胆药师姜休炼制了九枚混阳丹。”
傅希言问:“只有九枚吗?”
掌柜说:“有九枚就不容易了,这里面蕴含的天材地宝数之不尽,连废丹的造价都堪称连城啊!”
傅希言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传说,混阳丹出炉时,山海震动,九天之上,雷鸣不止,犹如异宝出世。”
“咕噜。”
掌柜看了看他,给他添了水。
傅希言喝水压惊:“你继续说。”
掌柜说:“不过这混阳丹并不是裴少主自己吃的。《圣燚功》霸道,练得越深,对身体越有害,故而,姜休想以夫妻阴阳调和之道来中和少主体内的霸道真气,所以储仙宫很早就便开始为少主物色对象。混阳丹成之日,灵教班轻语,夏家堡夏雪浓,北地联盟温娉等江湖侠女、名门闺秀便不约而同地朝储仙宫出发。”
储仙宫少主在武林中的地位,等若一朝太子,又因裴元瑾本身出类拔萃,傲视同龄,因此在吸引力上,更胜一筹。
傅希言沉默良久:“混阳丹是不是要吃三颗才有效?”
掌柜有些吃惊。这本是混阳丹资料中最秘密的几个消息之一,没想到被对方一言道破,立马觉得这一千两简直血赚。
“不错,要服用三颗混阳丹才能达到效果,所以,储仙宫少主夫人的名额只有三个。我刚刚提到的三人就是最有希望的人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多一个都没有的。”
这次,傅希言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久到掌柜都想起身赶客,才幽幽地问了句:“如果只吃了两颗,会怎么样?”
掌柜觉得这问题简直是故意刁难:“一共才九颗药,裴少主是疯了才会让人只吃两颗!”
傅希言想:他不知道裴元瑾有没有疯,但自己很想疯。还是毛不易说得对,这世界果然是——清醒的人最荒唐。
两袖清风地从当铺出来,傅希言才惊觉自己花大钱买了一肚子的忧患与惊吓。
他回酒楼买单,带着周忠心往回走。
这一趟,他可说是满怀好奇而来,满腹心事而走,正惆怅间,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那感觉就像自己突然变成一只兔子
,而他身后,有一只猛兽正虎视眈眈。
他下意识地猛冲七八丈,快于思考的行动能力曾帮他差点躲过了唐恭一掌,而这次,似乎也成功了。待他回过神来,恐怖的气息便悄然消失,只有身边的路人惊恐地看着他。
周忠心追上来,看着他脑门上的冷汗,戒备地扫视四周:“公子,出了什么事?”
傅希言问:“你没感觉到吗?”
见周忠心面露迷惘,傅希言猜,那个恐怖气息的主人必然高于金刚期,那就排除掉了楚光。可在洛阳城内,还有哪路高手对自己心怀敌意?
答案很快浮现——的确有。
傅希言苦笑,若对象是裴元瑾,那自己这回真的是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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