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黑了也没有许久,可街上的人已经稀少了。</p>
久居镐京的人哪里察觉不到近日来城中的变化？走街串巷的官兵多了，衣着普通但身材魁梧的人多了，小偷小摸和街溜子少了……仿佛是一桩好事,家里有见识的老人们的看法极为谨慎。</p>
“想当年，约莫十多年前吧,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时间。”</p>
后来呢。风光无限的云中王和陇南王成了叛逆,死在了动乱里,从不显山露水的广安王坐上了那万人之上的位子。</p>
可这些都是天底下有名有姓的人物,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或许只是出去逛个街,或是回家的时间稍晚了,他们最后也没有回来,一起埋葬在了那深沉寒冷的夜里。除开亲近的人，根本无人在意。</p>
“唉，听说陇南王没死。”</p>
提起这则小道消息,曾为陇南王赫赫军功欢呼欢庆过的老人们心情复杂。守护北周的战神,会将手中的利刃倒戈吗？</p>
镐京的天,大概是又要变了吧。</p>
百姓肚子里装的事和皇城里的天子想的并非同一件，可在建宏帝不想明令下门禁的情况下,能够让百姓自发地少出门,也是好事，故而对于城中私下流传的风言风语完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此时,整座镐京城的注意力都被引向了客栈,原本就清冷的街道显得越发冷清。</p>
街边屋檐的阴影中，有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缓缓地走着。他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弧线极为漂亮的嘴唇,此时微微翘着,似乎心情不错。</p>
野猫在他头顶的屋檐上飞快地蹿过，从屋檐翻下来的刹那，黑袍男子伸出手，在猫肚子上轻轻托了一下，然后才让它落在地上。</p>
猫似乎有些懵了，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甩了甩尾巴，飞快地蹿到了街对面的屋檐下，很快就不见了。</p>
男子顺着长街，缓缓迈入光德坊，一地的月光银屑，犹如静止的河流。</p>
他伸出手，手中握着一把一头圆一头尖的锥子。他将尖的那头钉在地上，手搭在圆头上，轻轻一拍，锥子便没入了地面。</p>
须臾，他将锥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提。那锥子的长度远不是之前的“小”锥子了，提起了两三尺，竟还未完。</p>
男子没有继续提，顿住了手，那锥子尖尖的一端便自己往回缩，直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伸手在锥子尖端一摸，摸到了冰冷的水滴，嘴角的笑意便越发明显了。</p>
然而这笑意才逗留了一个眨眼的时间，便消失了。</p>
他站直身体，看着冷清的街道上，一个与他穿着相若的高瘦男子一手提着猫，一手提着人，缓缓走过来。那人微微一笑，态度居然还很客气:“又见面了。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捉住了你的人和猫。莫生，你这次可还有新的招数？”</p>
拿着锥子的男子便是王昱遍寻不着的莫翛然。而那高瘦的，表现得与他十分熟稔的，自然是还俗后的善僧——也就是借了天下苍生从不还的郑佼佼。</p>
在外呼风唤雨，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的两个人同时在这样一条普普通通的街坊里碰面，或许说明，这街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普通。</p>
莫翛然的眼睛藏在兜帽下面，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唇透露了内心并不平静。</p>
郑佼佼又走得近些，将手中的野猫往地上一丢，野猫软趴趴地卧在地上，胸膛已然停止了呼吸。</p>
莫翛然说:“我并未在它身上做手脚。”只是看它跳下来，顺手接了一把罢了。</p>
郑佼佼又丢下了手里的人。</p>
那人之前低着头，脸埋在胸前，此时落在地上，身上穴道俱解，立马翻身坐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莫翛然，苦笑着喊道:“师祖。”</p>
莫翛然有金银铜铁四大弟子。</p>
铁蓉容的徒弟张大山和英俊是半点不挨边的，铜芳玉倒有两个英俊的徒弟，可惜都已经魂归地府。余下的金芫秀有一亲子，银菲羽有一养子。</p>
躺在地上的正是银菲羽的养子段谦。</p>
罗市一战后，他便销声匿迹了，傅希言一直以为他是为了银菲羽之死，心灰意冷，绝迹于江湖，如何也想不到他兜兜转转居然归于莫翛然旗下。</p>
段谦卑微地单膝跪地:“他来得太快了，我来不及示警。”</p>
郑佼佼道:“你这徒孙不错，还和我过了一招。”</p>
莫翛然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到了段谦身上，后者立马端正了跪姿。</p>
郑佼佼将帽子翻到脑后面，露出那张奇特的英俊长脸:“天地鉴的传人是储仙宫少夫人，正道都已经联手了，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内讧下去？”</p>
莫翛然说:“看来他们不想与你联手，你才退而求其次来找我。”</p>
郑佼佼说:“裴雄极为了新城大阵寻死觅活，我与他绝无可能联合。倒是你，镐京阵法乃是师父的遗愿，难道你不想试试看它真正的威力么？”</p>
莫翛然微微一笑，温和地问:“你愿意让我受益？”</p>
郑佼佼说:“待我步入金丹，便天下无敌。到时候再为你布一次大阵又何妨？”</p>
莫翛然幽幽叹气:“我很想相信你，可惜，我长了脑子。”</p>
“我可以立下魂誓。”</p>
与普通人随意立誓胡说八道不同，魂誓束缚于魂魄上，若是违反，这一缕魂魄就会消散，对修炼魂魄的无回门弟子来讲，的确有约束。</p>
只是……</p>
莫翛然浅笑着问:“敢以三魂立誓否？”</p>
人有三魂七魄，像傀儡道驾驭傀儡，一般只会分出少许，平日里养一养，便能养回来，可是三魂是人魂魄必不可少的，自古传言，丢了一魂就会变成傻子，丢了三魂，便是成就金丹，也只是个金丹期的傻子罢了。</p>
莫翛然这项提议显然没打算等到郑佼佼的首肯，因此刚说完，便收起锥子，转身朝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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