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雅边说边摘下其中一朵茶花,递给欧文,「请替我拿给芙拉达,先生。她会很高兴的,她和妈妈一样喜欢花。」
「但你很喜欢,不是吗?」欧文收下花,拉回刚刚的话题,「你用心等待,这个过程就比绽放还有意义。就算是冬天,花开得少,只要一开花就是主角。」
「但人不是花,不是你认真对待它就会依约出现。」麦雅顿了顿,囁嚅着:「我的意思是……有些等待太漫长,长到会怀疑这样等有什么意义……但你说的对,因为我喜欢,所以一切都有意义了。」
麦雅越说越结巴,肩膀缩着像承受什么委屈,激动地无法把话说得完整。她突然转过身,走到一旁架上取出一个小盆栽。
「我准备了礼物给你。虽然圣诞节还没到,但这个礼物也没办法包装,你刚好也来了……」
是酢酱草,欧文家乡的国花。欧文感到胸口一阵惊动,暖流缓缓流入心里的缝隙,直到盈满。外头积雪皑皑,花房恍若孤寂世界中熠熠摇晃的一抹烛光。
「为了让它在冬天不掉叶还有开花,我花了好多心思,好在努力没失望!」麦雅靦腆地微微一笑,「原本想当欢迎你的见面礼,希望现在当圣诞礼物也不会太迟。市面上还有各种顏色的酢酱草,但我想只有纯绿的,可以把一些些爱尔兰带进你的房间。」
麦雅说得认真,花房里柔黄的光线在她眼里溶溶荡荡的。
欧文觉得神奇,起初他来这里是为了关心麦雅,反而找到了安慰。他捧着手中嫩绿可爱的酢酱草,像捧着心一样,温柔得不像话。
「欧文?」见欧文久久不说话,麦雅不确定地开口。这是麦雅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而非只称「先生」。欧文感到两人前所未有的亲近。
「谢谢你,麦雅。你不像从前那样害羞了,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缓缓地,麦雅脸上展开难得的自在笑容。每一次看到麦雅笑,欧文也觉得心舒展开来,好像黑暗里某个东西破土,希望萌生。
「你知道吗,原本我过来是想关心你,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结果我反而被你关心……你的盆栽让我想起我的家人,我对他们而言是任性的老么,老是让他们担心,但他们依然很爱我。这世界很大,如果没有思念的人会迷路的……迷惘的时候,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想念,我都可以因此找到回家的路。」欧文如获至宝地叹口气,舒缓一股窜上心头的鼻酸,然后笑道:「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它是我的船锚,我可不能让它生虫。」
「我可以教你怎么照顾它。」麦雅立即回。
欧文哑然失笑,忍不住抓抓后脑勺,「这回换你当我的园艺小老师了。」
麦雅脸微微一红,又低下头来,低声说:「我才当不上什么老师,我学种花的时间很短,知识还不是很足够,花虽美但也要小心……」像是想起什么,麦雅原本舒展的笑容又倏地黯淡。
「对了,」话锋一转,麦雅从口袋拿出一枚圆形耳环,「刚在琴室发现的,我想应该是你的。」
欧文这才想起和芙拉达那个脸红心跳的下午,他答应芙拉达从此不再戴左耳后便摘下来,忘在二楼的琴厅了。欧文收下耳环,眼神一扫瞥见麦雅左手臂内侧大块的陈年旧伤,像树皮疙瘩一样覆盖苍白的肌肤,他还没问,敏感而心细的麦雅抢先注意到欧文讶异的眼光。他迅速翻过手,佯装自然地将袖口拉下。
「以前一不小心烫到的。」沉吟半晌,麦雅解释道。
他在说谎,欧文心想。只见麦雅眉头深锁,又变回晚餐桌上那副忧容。欧文忍不住一吐为快。
「为什么你总是看起来……那么哀伤?你有心事?第一天来我就发现你在阁楼关注我,我不明白你看我的眼光,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最后一句话点出欧文心底深处的疑竇。麦雅再怎么想隐藏,乾净又单纯的眼光总会背叛她,偷偷洩漏心机。
麦雅囁囁嚅嚅的,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一时箭在弦上。敲门声打断待要迸发而出的话。芙拉达进门。
「原来你们待在这!我找你们好久了……」芙拉达扶着门框嘀咕,「快进屋吧,外面这么冷,我烤了南瓜派。」
麦雅一下子换回原有含蓄淡漠的样子,她应声说好便低着头走在他们前头。芙拉达和欧文走在后面,她瞄到欧文手中的茶花。
「我不知道你对花也有兴趣。」
欧文摇摇头,想都没想就把花戴在芙拉达的耳上,「麦雅要我给你的,你这样戴真好看。」
芙拉达回以傻里傻气的微笑,然后摸走欧文手中的耳环。
「你左耳不戴耳环比较好看,那里只可以有我的吻。」说罢,偷偷地牵起欧文的手,藏在背后。
***
深夜,欧文辗转难眠。他咬着笔桿,低头写了几个字,接着又焦躁地把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里,而这已经是第五张他不满意的诗了。
窗台多了三瓣嫩绿的盆栽,欧文凝视着它,心里一阵温柔便又埋首刷刷写起来。没一会儿他拿起纸,低声反覆读了几遍,才终于心满意足。此刻他才感到眼皮沉甸甸的,趴伏在桌上恍恍惚惚地闔上眼睛。
半梦半醒间,他又听见昨晚奇怪的脚步声。木板嘎呀嘎呀响,又是从客厅走出来,再往二楼走。
凛冽感从头到脚沁上直至心头,欧文彻底醒过来。连两日的怪声令他神经紧绷,浑身毛躁。他心一横,管他是鬼魂还是谁装神弄鬼,也胜过房间的庸人自扰。
欧文再度躡手躡脚地走出房门,走廊冷清,那个芙拉达形容的「守护家里的天使铜铸像」,此刻看起来也格外阴森诡譎,他觉得它看起来还比较像冥界引渡亡魂者赫密士。
客厅大门如他想的一样,半敞开,冷风徐徐吹出。欧文猜想冷风源自于后院……有人打开了后院的落地窗而没关。
……下次听到声音不要上来,特别是后院……
他又想起碧娜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心底一把无名火上来。厌烦的情绪大过恐惧,促使欧文更想到后院弄清楚这件光怪陆离的事。
前脚才踏入客厅,楼梯就突然传出下楼的声音。欧文心一凉,猛地回过头。眼前的人令他顷刻松懈下来,冒出薄薄冷汗。
芙拉达穿着柔软的蓝色条纹睡衣,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下来,看到欧文往客厅探头探脑的样子也感到疑惑。
「欧文,你也还没睡?」
「呃……我想去个洗手间。你呢,怎么了?」
芙拉达加快下楼的脚步,两小步併一大步扑向欧文,头埋在欧文颈肩闷闷地说:「不太舒服。」
欧文捧起她的脸,芙拉达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怎么了?」欧文柔声道:「我很担心你,哪里不舒服?」
「脑袋。我作恶梦。」
有一瞬间欧文很想问芙拉达是否有听到奇怪的脚步声,但看着芙拉达憔悴的样子,他决定暂时把这件烦心事搁在一旁。
芙拉达环抱住欧文,没睡醒的嗓音乾哑,「陪我。」
「你要我陪你睡,还是聊聊?」
芙拉达看着他犹豫了半晌,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跟我来。」芙拉达的回应令欧文摸不着头脑,只任由芙拉达拉着他走。他们走入寒风袭袭的客厅,穿过用餐桌,来到厨房。芙拉达嘀咕着大概是他离开厨房时忘了关窗。厨房隔壁有一扇门,在欧文的印象中,他没看过有谁进过这间房。
门一开,是一间小书房。一面书柜占满整面墙,藏书比二楼的书墙少了许多,却也珍藏不少绝版书籍和黑胶唱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艳情杂志和画作,杂乱无章、零零散散地塞在书柜里。
红褐色的写字桌蒙尘,钢笔的水墨已乾涸,桌上的花瓶是空的,菸灰缸上留着不知道捻熄多久的菸。旁边立着典雅的灯柱,顶端是铃兰花造型的灯罩,柱身环绕连绵而下的铜製藤蔓。欧文细看写字桌,素雅的桌身,抽屉把手却是精緻小巧的玻璃製品。墨绿色的皮椅上叠着一层书,把手凌乱地掛着衣物,有些看起来像是女人戴的手套。
衣帽架掛着一件白袍睡衣,掩荫在下方的是一台唱盘播放机。
「你想要我陪你聊整晚吗?」欧文看着狭小的书房没有任何可以睡觉的空间,猜想芙拉达的心意。他边说边随意抽出一张唱片,封面的短发女郎裸上身抱着娃娃,下身穿着牛仔裤,青春的胴体却煽情意味浓厚。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很少待在书桌前,这里的书也不像是你会看的。这是谁的书房?」
芙拉达没有听见,她伸伸懒腰,看起来还是很疲倦。「好主意,我需要点音乐,这样待会儿才好睡。」芙拉达取走欧文手上的唱片,三两下唱盘缓缓转动起来。起先是鼓声轻快地拍打,一个慵懒带着磁性的男性嗓音跟着节奏,喃喃说着像是一段开场白的歌词。如同封面女郎给人的感觉,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挑逗。
「这里看起来没得躺。」电音加入乾净清脆的鼓声背景,节奏逐渐强烈起来,唱片里的男声却仍维持原有轻挑懒散的语气。欧文环顾四週,刻意忽略胸口同样鼓譟的敲击。
「你确定?」芙拉达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个秘密……碧娜和麦雅也不知道……」
音乐加入莫名的弦乐,男人声调如有人吐了一口菸在脸上,诱惑又挑衅。欧文不动声色地任这股醺然感觉袭击。
芙拉达神秘兮兮地转过身,拉开书墙。欧文惊呼一声。书墙缓缓往两边推开,后头的房间于是如卷轴展开。
欧文完全没想过书墙后面还有一间小房间,灰墙围绕的房间仅有一张白色双人床和旁边的绣花檯灯,连扇透气窗都没有。狭小、昏暗,除了光影什么色彩也没有。
「欢迎来到芙拉达的秘密基地。」睡眼弯弯瞇起,不知道谁在芙拉达眼里掺入酒,黄澄澄的汁液流淌在原本清澈如溪的双眼,曖昧昏沉。
暗房密不透风的令人窒息,然而当欧文看着芙拉达盯着他缓缓倒退,直到浸润在朦胧光影的房间,那种锁住喉头的燥热感更令他喘不过气。
隐密感。它遮住了良心,遮住所有能够引起羞耻的理智。当芙拉达慢慢坐上床沿,柔软的睡衣顺着纤长的大腿缓缓上拉露出光滑的足裸,一把钥匙打开了欧文心底深处某个锁。
他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将唇覆上芙拉达的,稍微离开又再覆上去。芙拉达自然而然地将手环住欧文的颈脖,下顎像被湖水轻轻摇晃的小舟,随着舌头更深的探入而起伏前倾。
欧文毫无预警地停止了这个吻。
「我帮你泡杯热可可,这样你比较好睡。」那双抚着芙拉达的脸手像沾上麦芽糖,离开时动作迟缓而犹豫,好似中间有黏稠断不开的糖丝。他的手才刚抽开,芙拉达就马上抓回。
「你刚那样亲我,现在就要离开我?」芙拉达露出无辜又气恼的脸。
「我不会离开你。」欧文当然知道芙拉达的暗示,他压抑着下体的躁动,「你需要休息,你累了。」
芙拉达再次拉下欧文的头,揽住他的脖子,充满磁性的声线有些沙哑:「我不累,我睡不着。」
「不行!」欧文倏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门口走。
「喀拉」一声,欧文关上书墙。
「喀拉」一声,他再关上书房房门。外头冷清鬱鬱的世界瞬间浇醒他。
该缓下来了,从发生关係开始他们就没有停下来过。两人的感情从未说破,打从第一晚芙拉达主动离开他的房间,他就知道两人皆默认这段关係的不可说。芙拉达体贴地先做了这件事。不说就没有拘束,不说就没有开始,也不会有结束。
但他心里隐隐觉得,不管是他还是芙拉达并不只把它当作肉体关係。
他曾经度过那种纵慾无情的日子,床上人来来去去,高潮后就是虚冷的身躯,火烫的温度是暂时的,床上的人走了,连同心里不多的温度一起带走。
于是他开始谈起感情。刺青像一次又一次稚气又倔降的誓言,彷彿刺下了情根就深种,两个灵魂从此不相离。于是一个又一个,人走了,肌肤上只徒留过往的爱情痕跡。
天真又任性的岁月逐渐远离,他不再刺青,而是认真地记住遇见的每个人,不再渴望天长地久,只求当下两人共享的时光都真心相待。
然而芙拉达,欧文叹口气,这个芙拉达!给了他肉体至极的欢愉,爱情。两年前不到一天,他吻了她;两年后不到一个月,他爱上了她。他再次渴望这种刺入心尖上的针,不只有慾,还有情。
当欧文端着热可可再次进入书房前,他顺手拿起厨房吧檯桌上不知道谁留下的诗集。书墙后的女孩躺在床上,看到欧文便挪一挪身子,掀开棉被拍拍空的位子。顽皮的神情中还隐隐带着尚未褪去的情慾,但欧文早有准备。
「你拿什么?」当欧文一坐下去,女孩便像磁铁一样投入他怀中。
「刚刚在厨房看到的,就顺手拿了,大概是谁忘在厨房。我唸诗给你听好吗?就像今天下午那样,你说过以前你小时候总听床边诗入睡的。」
芙拉达闷哼答应,也不知道情不情愿。热可可只啜饮了几口就被遗忘在旁,随着一首又一首的低声朗诵,逐渐冷却。
一首又一首的低声朗诵。巧克力般的浓情逐渐在两人心里温热起来。
「最后一首,我希望你有个好梦……」他亲了亲芙拉达的眉头,然后慎重又深情地喃喃唸起……。
‘’whydoilove’’you,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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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拉达轻颤,又往怀里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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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拉达抬起头看欧文,有默契的在欧文低头的瞬间闭上眼睛任他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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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causehe’ssunrise─andisee─
&hen─
……芙拉达呼吸变缓,抱住欧文腰间的手也逐渐放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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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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