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节当日,高长松并一众道士起了个大早,在西堂的厨房里用新谷磨糯米粉做小团子,有的小团子蘸糖,有的团子则包素菜馅,随后又将糯米团子蒸熟后摆大门外。
这叫“斋天”,意思是斋主供奉天以求祈福。
斋天本是佛教搞的活动,具有祈福消灾的作用,也不知哪位道门人士觉得这活动很不错,也学了过去,本土佛道发展就是这样,道学佛,佛学道,很多科仪是不分家的。
民间也有不少人家斋天,武进一代甚至有民谣传唱,说“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这三官指的是天官、地官跟水官。
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日。
做法事前,先要将斋主引进来,这些日子,高长松也学了水官解厄日的科仪,当然咯,以他三脚猫的功夫,是肯定不能担任执事的,只跟其他道众一起诵经。
这年头的百姓都很虔诚,尤其来崇虚观参加法事的,多半受过灵宝派的恩惠,否则也就不会舍近求远,放弃隔壁的大玄都观了。
高长松本以为来崇虚观的斋主不会很多,结果错眼一看,人密密麻麻,快将观内塞满了。
这法会的高功由葛朝阳担任。
葛朝阳不愧是灵宝派掌门,对斋醮科仪这套很熟,他们甚至还搭高台奏乐。
唐朝的斋醮科仪是不大兴做乐器的,哪怕是隔壁上清茅山都只是设坛诵经。
高长松听着,曲笛、笙、箫的曲调缠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颇具禅意的木鱼音,配合葛朝阳的诵经声,人的心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打开慧眼,只见有的信众身上缠着一层淡淡的灰气,那灰气本像麻绳一般,缠绕在斋主的身上,却随着经文逐渐开解,向上飘浮,被厄气缠绕的信众也陡然感到身上一轻,好想那些压在心头的焦虑、沉甸甸的郁气都变少了。
随着葛朝阳最后两句“常持正心,天天得赐福赦罪解厄之力;永灭恶心,世世享消灾延生保命之功”,那些灰色的枷锁好像遇见天敌一般,蓦地粉碎了,他所供奉的三清像中陡然射出几道金光,那金光并未没入人身上,而是在天空交汇,聚在一起,又像是漫天飘洒的金箔一般散开,缓缓地落在斋主们的身上。
高长松被慧眼中的景象迷住了,可他不仅没忘记诵经,反而对经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们这次选用的是《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妙经》,这经文也被称为《三官真经》或《三官感应妙经》。
这套经文在“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上有奇用,很适合下元法会上讲。
*
科仪举办完了,可法会却没结束,受到三清恩泽,消除灾祸的斋主们若有所感,迟迟不肯离去,其中很多人,虽信灵宝派,但对道教的节日与内涵实际上是没有了解的,像高长松,就被一老叟拦住,对方颤颤巍巍问他,水官指的是哪位神仙。
这道题高长松熟啊,他已经补过课了,便从善如流地跟老叟说起来。
“这水官,是三官大帝之一,除他之外另两位大帝分别是天官跟地官,天官为唐尧,地官为虞舜,那水官自然是大禹,下元节,是水官的诞辰,也是大禹的生日。”
老叟听得聚精会神,还不住点头,他又问高长松:“我听完葛道长念经,只觉得身子都轻便不少,这水官是否能治愈人的暗疾?”
高长松想,您老想得还挺有理有据,确实,水泽万物,道教的符水都能治病了,那水官表现一下神恩,不就能治愈暗疾嘛?
高长松:虽然很合理,但不对。
他解释说:“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也就是说水官大禹在今天会降临人间,倾听人世间的疾苦,将那些困苦的、悲伤的情绪分门别类,上奏给天庭,最后将人世间的疾苦、灾难在今日一并带走。”
等高长松说完后,围在身边的斋主一齐“哦——”。
哎,发问的时候就一两人,等解答就有一圈人了。
*
这下元节,除消灾的斋主外,最高兴的恐怕是灰鼠精、白仙跟乌云。
原本,打进长安后,灰鼠精就认为自己命犯太岁,要命不久矣了。
这不是当然的吗?他可是老鼠精哎!对猫天然恐惧,更别说是跟脚棒棒的大猫妖怪了。
他干脆化身左居正的跟屁虫,人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而且一定要把拉着对方的发冠,以头发做窝,唯恐低了就被虎视眈眈的乌云一口吞掉。
乌云:其实我也就吓吓你啦,十二郎都说不可以吃你了。
乌云:可老鼠精害怕的样子真的好有意思哦!
灰鼠精被坏心眼的猫咪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灰鼠精很快认识到,跟左居正形影不离的好处大大的。原本,他也就看对方做早课晚课,左居正是默背派的,他读经文都不出声,每当这时,灰鼠精便百无聊赖地数手指头玩。
但进长安后,他晚课就不是一个人做了,而是一群人一起做,他们还会互相凑在一起讨论经文,解读教义,这灰鼠精就精神了。
听说他的同族中有一锦鼠,因偷吃了如来佛祖的灯油,立刻就开启灵智化形了。他自己能够化形,也是因在寺庙中受到熏陶。
尤其可见,听讲经是可以启迪灵智的。
灰鼠精不很在意佛道间的区别,他学的是大杂烩,东一榔头西一棒,到处都学点,系统性的、理论性的教育是没受过的,也就是入了崇虚观,他才第一次听道士讲经。
这不,听完后大有裨益,他都感觉自己的修为蹭蹭蹭向上涨。
他甚至想:哎,怎么没早点找道士拜码头呢?当坐骑就有经文听,哪有这么好的事?
特别是今日,看了一场法事,他直觉自己头脑又清明了几分,已经离不开左居正了。
左居正:???
白仙跟乌云跟他也差不多,不过这俩一是经常吃香吃供奉的,另一是跟脚好,他们走的都是正统修行法子,虽知听经文可以启迪智慧,却没有野路子的灰鼠精感受这么明显,当葛朝阳作法时,白仙跟乌云都扒在墙头上,自上往下看。
乌云看葛朝阳一手持剑,脚随着上半身的动作而改变步伐,耳朵抖了抖,他说:“你看他像不像在跳舞。”看得津津有味。
白仙抖抖小鼻子道:“哎,十二郎跳的话,会不会更好看。”
乌云联想了一下,笃定道:“肯定会,十二郎是美姿容的郎君,下面那已经是皱巴巴的老橘子皮啦。”
仙风道骨葛朝阳:???
说谁是橘子皮?!
……
傍晚前后,信众就散得差不多了,他们都要赶在坊门落下前回去,至于高长松则跟其他一众师兄弟们打扫殿堂,将斋醮用的八卦镜收起来。
他本以为这一天就要结束了,还在想:不是说下元法会各派会交流吗?今天法事好像都是各办各的啊。
哎,即便如此,他都受益匪浅。
让高长松没想到的是,当守门郎落下坊门,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没入地平线下之,那仙风道骨的葛朝阳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道:“走,往太虚观去!”
下面众道士振臂高呼:“哦!!!”
高长松:???
是、是要打群架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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