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私密性极高的私人高级会所,这一层又是定价最高的VIP区域,铺着昂贵地毯的长廊上鲜有人影。长廊两边的水晶壁灯也亮着幽静的光。
某个故事的间隙,苏荷稍作停顿,刚要再开口,前面的长廊拐角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声。
苏荷和夏诗意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扭头看向对方。
这几秒间,一个粗野的明显带着酒疯语气的辱骂声音含混地传了过来——
“你他妈……就是个婊|子,还、还他妈跟我拿乔、跟……跟我这儿立牌坊!?”
话声一落,似乎又是一记耳光声。
“老子告诉你……被、被我睡是你的福气——你还她妈以为自己是、是个当红小花旦呢……我呸!你就是个破鞋!我肯看你一眼都、都是抬举你了!”
紧随其后,一阵拳打脚踢和女人的呜咽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苏荷的脸色冷了下来。
“诗意,你先回包厢,待会儿我去找你。”
夏诗意还是第一次撞见这种情况,即便没见到现场也足够让她脸色发白了。一听苏荷的话,她更是紧张起来:“你准备怎么做?你别……别冲动啊。”
苏荷露出一个短暂的笑,水晶壁灯下背着光的眼神确实黝黑而凌厉的。
“别担心。我在家里接受过训练……‘垃圾回收’是我的特长之一。”
“真的吗?”
“嗯。”
“那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叫人过来。”
“不用……”
苏荷没来得及说完,夏诗意已经快步往包厢方向跑回去了。
苏荷没有顾得上去追或阻止——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内,那骂骂咧咧和踢打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而女人强压的挣扎和呜咽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
苏荷眼神终于降到了冰点。
她向前迈开步子,同时脚跟后抬——两只细跟的高跟鞋被她直接扒下来。拎着后跟的细带,苏荷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过去。
一拐过长廊,看清墙角被醉醺醺的男人撕扯着头发、穿着皮鞋凶狠踢着的蜷缩起来的女人,苏荷心头怒意彻底压不住了。
她跨步上前,一甩裙摆,撩腿拧身,借着空中劈落直接将那男人一脚踢了出去。
像是一摊死猪肉撞到了墙上,那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在地上闷了好几秒才慢慢呻|吟着骂骂咧咧地抬起头。
“谁——!谁她妈……踢、踢老子的!?”
不同于之前的低声咒骂,这一嗓子杀猪似的,震得半条长廊都响动。
几秒后,他们身旁不远处的那个包厢门就打开了。有人探出头,第一眼先看见了地上蜷缩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惊讶,等望见扶着墙想站起身的中年男人,包厢里那人才惊呼了声:
“哎哟林总!您这是怎么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内招呼了声什么,然后快步跑向了中年男人。
包厢里的嬉笑喧嚣声停了下来,陆续几个人跑了出来。
在几个人的搀扶下,地上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才终于费力地爬起来。或许是挨这一踢叫他醒了酒,眼神都清明不少,但语气更加凶狠了。
“艹!这两个贱人!刚刚是不是你踢的我!?”
此时,苏荷正侧背对着他们,蹲在地毯上检查林菡的伤情。
——没错,地上那个头发散乱、嘴角脸颊泛着多处乌青、蜷缩在地板上如同虾米一样佝偻的女人,正是不久前和她们擦肩而过的林菡。
暂时确定林菡没有什么大的危险,苏荷也没去扶她,而是直接转身起来。
脱了手里的高跟鞋,参加晚宴的曳地长裙一直拖到快地面的高度。随着苏荷迈步走过去,雪色的脚踝在地毯与裙摆之间若隐若现。
而她本就骨相美而艳丽的五官,在此时更露出凛然的冰雪似的温度。
女孩儿的唇角一扯,却没表情。
“贱人叫谁?”
“当然是叫……妈|的,你敢骂老子!你信不信老子抽——”
“林总!”暴躁的中年男人突然被身旁的人拽住了。那头一个跑出来的小个子费力地扯了扯满面通红的中年男人,“这小姑娘长得有点……有点眼熟啊?”
“我管她眼熟不眼熟!老子今天就是要弄——”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身影瘦弱的女孩儿竟然直接走到了他们面前,而且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然蓦地抬手,钳住了中年男人粗壮肥腻的脖子,狠狠摁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那一声闷响就是他的头撞出来的声音。
其余人回神,即便不少已经认出了苏荷,但还是下意识要把她拉开。
然而每一只伸出去的手都僵住了。
“再动一下试试?”
苏荷左手摁着中年人的脖子,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满面通红地扒拉,她的左手纹丝不动。而她的右手里——方才脱下来的高跟鞋中的一只,被她倒着拎起来。
那尖细的鞋跟离着中年人的脸不过咫尺。
这一下若是砸实在了,那最轻也得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所有人投鼠忌器地收回动作。
苏荷这才稍沉敛了怒意。
在中年人无法发出声音的眼神告饶下,她用力到发僵的指节稍微松了些。然后她厌恶地甩开手,退回两步去。
中年人如获大赦,捂着脖子蹲跪到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对……对……对不住……”
他出口的第一句话让苏荷意外地皱了眉。她低头看下去。
视线对上的是一张谄媚、扭曲而讨好的笑容。
“我……咳咳……我没认出苏小姐来,是我瞎了眼——”
苏荷听得表情在怒和厌恶间变换几遍。她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是仗着苏家的势在压人,而对方也一定会把此时的谄媚和讨好贯彻到底。
苏荷心里复杂又无力。
“我脚滑,‘不小心’推了你一下,你也骂了我——我们两清。出了这个地方,谁也没见过谁。”
说完,苏荷懒得再理,扭头走回到地上不知何时慢慢艰难坐起身的林菡旁边。
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皱着眉弓腰下去。
“你……还能起来吗?”
林菡咬了咬苍白的唇,无声地点头。
不知道是因为屈辱还是别的情绪,她始终没有去看苏荷的眼。
苏荷也不在意,搭了一只手扶林菡起来,然后在身后那些无言的目光里,她把人带到了拐角另一旁的长廊里。
不远处有个可以落座的休息区,苏荷把人搀扶过去。
等林菡抽着冷气坐下后,两人之间的沉默让苏荷有些莫名的尴尬。
“你……为什么要帮我?”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在沙发一边蜷着身体的林菡。
“……”
苏荷眼神微动,声音平静冷淡。
“你别误会,我刚刚救人和是你或者不是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看不过那样的垃圾对一个无法反抗的孱弱者拳打脚踢。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和你没关系——当然也不需要你的谢意。”
事实上按两人过往恩怨,苏荷更有一种转身直接离开的冲动。
但看着沙发上那人随时有可能往地上一倒然后一条人命的虚弱模样,她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苏荷沉默几秒,出声问了句。
“你,还好吧?”
林菡身影僵着,几秒后,她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得有点难听。笑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牵到了伤口,她又压着胸腹低声咳嗽起来。
咳完之后,她才慢慢吐出口浊气,眼底露着讥讽而冰冷的笑意。
“死不了。”
“你确定?”苏荷皱眉,观察着她的模样,“虽然我和你结仇不少,但还不至于要对一条人命不管不顾的地步,所以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逞——”
“苏荷。”
林菡却突然打断她的话声。
散乱得杂草一样的长发里,女人低着头,喉咙间逸出嘶哑的笑。
“你哪剩下那么多无处安放的善良和同情心?”
苏荷皱眉。
“我对你不会有同情,也没什么善良。这只是基本人性。”
“基本……人性?”林菡笑得更夸张,声音却也更哑然无力,“所以你们这种人才叫人嫉恨得咬牙切齿啊——在那样完美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即便经历什么波折,也没有东西能扭曲你们的认知和心理——你们的人性标准多么崇高又伟大啊,而像我这样的人!”
林菡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苍白的脖子上青筋绽起。
“像我这样的人,为了活下去——我能把自己和别人的尊严全都踩在脚底下往上爬,这才是我的人性!和你说的那种垃圾没有任何区别!”
面对着林菡发了疯一样的歇斯底里,苏荷的表情反而越发平静下来。
等到林菡喘着粗气再次咳嗽着佝偻了身体,苏荷眼底才有情绪的火光轻跃动一下。
她没什么表情,好像也不在意的,只是随口问:“既然这样,那你安安静静地爬就是了,干吗还要说出来?说给完全没兴趣的我听,还是说给你自己听?”
林菡咳嗽着的身影僵了下。
苏荷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
“我其实真的懒得和你费口舌,我们之间仇很深,你搞了我好几次我还没正经和你算账过——这你也知道的。但是人性是双刃剑嘛,有好处就总有坏处,比如现在的坏处可能就是我动了点恻隐之心,想多嘴一句。”
苏荷提了提裙角,微微蹲身。
“既然你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地往上爬,干嘛还要拒绝那个垃圾?你要是不拒绝,应该也不会遭这么一通罪。”
“……”
林菡没说话。
但散乱长发下,那只苍白的渗着血迹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苏荷见她不开口,也懒得自找没趣。
而且观察了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能够确定林菡没什么大问题了,她便撑着膝盖站直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自嘲的笑。
“如果有得选择,谁不想在光下活着?”
苏荷一愣,回头。
正对上林菡复杂的眼。
“三年前我就嫉妒你,当然不是因为知道你的背景,只是看得出来你是从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而已——良好的教育、积极的心性,美好的品德,那是我最缺少、最向往但也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多可笑。有些人或者东西你逃了一辈子,但他们给你的影响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像影子一样,一辈子你也逃不掉、改不了。”
“所以我就是嫉妒你,苏荷。嫉妒你拥有很多,更嫉妒你配得上它们。我看见你的时候总感觉像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一无是处。”
“我讨厌你。因为你是我最想成为、而无法成为的人。”
林菡说完,慢慢直起身,手臂往后撑进沙发里。
她仰头看着苏荷,也看着苏荷头顶晃眼的灯光。看了几秒,林菡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不过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你活着的那个地方是天堂、是童话世界,而我这里,就是个没有光的人间炼狱。”
苏荷眼神一跳,但又无法反驳。
她已经听说过许多关于林菡的家庭的传闻,所以深知那是一个她没有知情权也就没有发言权的陌生世界。
苏荷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那你都在你的炼狱里待了那么多年了,是什么让你产生渴望、而想走到光下的?”
“……”
林菡的眼神一颤。
只可惜苏荷这次没等到回答——长廊上,她来路的方向,商骁和祁楼快步跑了过来。
难能在那张性冷淡又没情绪的俊脸上看见焦急和担忧,苏荷顿时什么问题也不想问了。
只是转身前,敏感地捕捉到林菡在见到祁楼时的熟悉的突然回避,苏荷想了想,觉得这里面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苏荷溜回商骁身旁,把林菡这锅交给祁楼自己选择处理。
“楼哥,这边麻烦你了?”
祁楼眼神一闪,点头。
苏荷于是毫无负罪感地拉着商骁“跑路”。
两人没有立即回到包厢,而是走着走着,便进了长廊的露台里。窗帘将灯光掩在身后,昏暗的视线里连面前的人的轮廓都模糊了。
安静几秒,苏荷轻笑了声。
“你怎么了?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商骁沉默几秒,慢慢放松了微僵的身,抱住女孩儿。
微凉的夜风拂过两人身旁。
“不要再一个人做很危险的事情了。”
苏荷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弯眼。
“在高级会所对付一个醉得站不稳的人,其实不算什么危险的事情?”
“算。”男人低沉的声线带上一点轻微的鼻音。
“……”苏荷等了两秒,没等到其他声音,不由意外又好笑。“好吧,那是我错了,我认错。”
“怎么罚你?”
苏荷这次着实怔了下,要不是被抱得太紧,她几乎要忍不住把人扒拉下来看一看——抱着她的真是商骁么?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沉默很久。
苏荷听见男人埋首在她颈旁,声音低闷的:
“喝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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