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桥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却分辨不清其中的温度。
她几次想要显得坦然地与对方对视,但不等她终于侧头,商时舟已经转开了视线。
红灯跳转到了绿灯。
车重新向前的几乎同时,商时舟突地笑了一声:“是吗?”
舒桥几乎是本能地锁紧了手指。
但商时舟竟然没有再说什么。
雨幕将窗外的风景割开,博登湖的岸线在每个路口浮凸,再隐没在建筑之后。
舒桥的恍惚感更重。
曾几何时,商时舟的油门从来都踩到底,哪里有过现在这样的三十码的车速?
下车的时候,舒桥接过商时舟递来的行李箱,才刚悄然松了口气。
便听对方倏而开口:“等等。”
舒桥几乎是僵硬地停住脚步。
她头顶的雨骤停。
一柄纯黑的伞在她头顶打开,持伞的手与纯银的伞柄一并出现在她视线里,带着某种不由分说的意味。
是了,她下车的时候忘记拿伞了。
舒桥下意识接过伞,才要开口,商时舟却已经折身回了车里。
甚至没有给她再说一声谢谢的机会。
这样彬彬有礼又疏离的商时舟是她未曾见过的。
仿佛这场相遇真的是萍水相逢的好心贵公子帮助了在异国他乡造人刁难的落魄女大学生。
舒桥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却又觉得实在贴切。
于是这一声笑就变成了某种自嘲。
舒桥感到陌生,却也不免有些惊魂未定的庆幸。
——庆幸他没有深究自己的窘迫,也庆幸这一场让她难堪的狼狈重逢,结束得毫不拖泥带水,如她所愿。
方才仓促之间,她脱口而出的是这一年多来的居所地址,此刻真的站在熟悉的街景里,听着雨落在伞面的声音,舒桥在短暂的恍惚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空落。
但她很快就压下了这样的情绪。
也好,桥归桥,路归路。
就让意外的相遇只是一场意外。
她低头准备去拿手机看一眼时间,却又倏而停下。
伞的手感有点奇怪。
她垂眼看向手里。
再看到了上面过分耀眼的双R标志。
舒桥:“……”
这不是她的伞。
本就不轻的伞愈发显得重若千钧,舒桥猛地向一侧扫去,又哪里还有方才那台车的踪迹。
舒桥不觉得商时舟会回来取伞。
即便这是一柄价值昂贵的劳斯莱斯定制伞也一样。
但她还是在原地等了足足一刻钟,直到愈发浓沉的秋意压得她满身僵硬。
今天恐怕是没法再去找房子了,舒桥轻轻叹了口气,撑伞拖着箱子向前几步,拐入了不远处公寓楼的电梯口,留下身后一路水渍。
毕竟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有相熟的面孔与她打招呼。虽说这处湖边公寓是一梯一户,但前两日她搬出东西的时候,恰在电梯里遇见了住在楼下的俄罗斯情侣安东尼和列娜。
列娜看着她渗水的裙边,连呼着“小可怜”,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又从口袋里掏了巧克力给她:“你一定度过了糟糕透顶的一天,我奶奶说,再难过的事情,只要吃块巧克力就都会过去。从那以后,我的身上就一直装着巧克力。你看,这不是用上了吗?”
舒桥当着列娜的面掰开巧克力吃了。
“倒也不算糟糕透顶,但确实差的不远。”她走进电梯,列娜下意识帮她按了四楼,她扫了一眼,没有多解释:“谢谢你。”
很快到三楼,列娜冲她挥挥手:“有困难记得随时来找我,我还有很多巧克力。”
电梯门关闭的时候,舒桥才品出了巧克力里过分醇厚浓郁的伏特加酒味。
酒渗入她的口腔,刺激着她的唇舌,电梯门上倒映出来的那张白皙的脸迅速染上了一片薄红。
舒桥猛地伸手撑在电梯壁上,从四楼下了电梯,站在了自己清晨才彻底离开的公寓门口。
她有重度酒精过敏,但只是这样一口的量,纵使是烈酒,只要睡一觉,也就好了。
原本她是打算将行李放在车上,再去寻一间宾馆的。
但眼下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意识已经开始被酒精侵蚀了些许,此刻颇为浑浑噩噩地站在那扇被密码锁锁住的门前。
心底有个过分大胆的声音在怂恿她。
试试吧。
只要密码还没换,就说明下一任房主还没来。
她只是短暂地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就一下,等过敏褪去,她就立刻离开。
而倘若密码错误,她便说是走错了楼层。
舒桥的内心底还有声音在阻止她这样做。
但她的手却已经鬼使神差地抬了起来,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990220。
门“咔哒”一声开了。
舒桥盯着那一点门缝,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再唤醒了一点清醒的神智。
她没有继续去推开门,而是伸出手,打算重新将门拉上。
酒精误人。
纵使密码没有换,新的房主还没有来,她也不可以……
她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门却从内倏而开了。
舒桥的手指停顿在半空,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她慢半拍地抬起头,一句道歉卡在嘴边。
面前的人过分眼熟。
阴影打在商时舟的小半张脸上,让他的面部线条更加立体,那双灰蓝色的眼在这样的环境中,本应更灰,却偏偏透出了几分喑哑的蓝。
他显然也是刚进门,一只手还停在领结上,将松未松,西装马甲的扣子都没有解开,袖口的蓝宝石隐隐停在喉结一侧,指间还夹了一只刚刚点燃的烟。
舒桥愕然看着面前的人,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同她对视。
再轻笑一声。
“这么着急还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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