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盔也挡不住尘土飞卷的味道,喧嚣钻入耳中,和蝉鸣一样,响彻了她的整个夏天。
那是屈指可数的几次,舒远道带她出去玩的经历。
当时她个子还不够高,整个人在座位上乱晃颠簸,耳朵被防护杆卡得生疼,周围都是尖叫声,舒远道在旁边手舞足蹈,当时他新一任的女朋友和他并排,坐在他的另外一边,连哭带叫得梨花带雨。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有舒桥面无表情,还有点走神。
身体的不受控制对她来说,比起害怕来说,倒不如说是享受。
下了过山车以后,舒远道跑去买饮料,舒桥表示还想再坐一次。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舒远道的那一任女朋友连眼泪都停了,惊恐地问:“你不怕吗?一点点怕都没有吗?那、那你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吗?”
等舒远道回来的时候,舒桥亲眼看到她给舒远道窃窃私语了什么,然后舒远道脸色大变,把买来的饮料往地上一扔,指向游乐场外的方向:“你现在就给我滚。”
对方脸色极差,到底还是了解舒远道的脾气,转身就走。
与舒桥擦身而过的时候,声音很小地骂了句什么,但还是被她听到了。
舒远道气得大骂:“还是她非要来游乐园,还要把你带上,说是促进亲子关系,他妈的到头来给老子说这?亏我还以为她善良温柔识大体,坐个过山车哭得老子头晕,怎么老子女儿不哭就是怪胎了?胎你妈!”
骂完爽了,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舒桥面前说这些并不合适。
她将舒远道刚才扔掉的饮料捡起来,擦擦灰,拧开喝了一口。
甜得发腻的糖精,反而带着苦。
那就是她对这个有着生命中唯一一次游乐园的夏天能回忆起来的所有味道。
在这种速度的车里的体验,和过山车很像。
依然是夏天,但尘土里,还有紫罗兰叶的味道。
——后来商时舟还是告诉了她,她所想要知道的答案。紫罗兰叶通常会出现在许多香水中,作为众多味道中的一种。
于是紫罗兰叶覆盖过记忆里游乐园的夏天。
再变成梨台山上往复的喧嚣。
训练本身是枯燥的。
柯易给她的路书几乎已经刻在了脑子里,夜里她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那些一个月之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词汇,也有时她会梦见自己随车一跃而起,从险峻的路边飞落深渊。
她猛地翻身而起,大口喘气。
第二天,她不敢说梦,商时舟却自然能看出来。
“我也做过噩梦。”他的面容被头盔覆盖,赛车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狭窄的驾驶舱里被他坐出了一种睥睨的感觉:“喜爱一件事的同时,不是不能有畏惧。畏惧让我们警醒,永远不要自大,永远对这个世界心怀敬畏。”
心怀敬畏。
舒桥在心底默念一遍这四个字,又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游乐园夏日的过山车。
“我小时候……”她有点艰难地开口:“坐过一次过山车。”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很难措辞,短暂停顿的时候,商时舟已经侧头看了过来:“很喜欢?”
舒桥慢慢点头:“很喜欢,但只坐过一次。”
商时舟长久地注视她。
她抱着头盔,赛车服是刚定制出来的,她坐在那儿,依然是小小的一只,侧脸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这几天不舍昼夜的训练下来,她又瘦了一圈,黑眼圈比在集训的时候还要明显。
但她从未抱怨过任何,哪怕是一开始在树下吐得昏天暗地,她也只是安静地起身,漱口,深呼吸,一声不吭地重新上车,说一句再来。
喜欢,但只坐过一次,她家境又不差,这一串连起来,商时舟已经明白了什么。
“心跳和刺激都是可以享受的,享受本身并没有错。”商时舟开口。
舒桥有些诧异地抬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眼神很温柔,却没有笑,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而有些人的心潮起伏,长了一张平静的脸。”
比如她。
舒桥倏而笑了起来。
她带头盔的动作已经很娴熟,调试好汉斯和话筒之后,她系好六点式安全带,让自己整个人都镶嵌进桶椅里。
他们开的车也已经并不是商时舟日常开的那一台,而是换成了正式的比赛用车:避震更硬更高,座椅全部被替换为包裹性极强的桶椅,后排被彻底拆掉,交错的防滚架支撑在座椅后方,方向盘和仪表台整个被拆换。
除了表面的这些东西之外,内里的发动机到曲轴,活塞、连杆……所有舒桥听说没听说过的东西,几乎都被换了个遍。
用商时舟的话来说,就是除了一个壳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重组的。
这个改装的过程,也是玩拉力的乐趣之所在。
专业点儿走比赛路线的,就和车队一起配合来出方案磨车,把整台车拆了又重组。
不开比赛,只是对拉力比较感兴趣的人,也可以像他平时开的那台车一样,只改其中一部分,平时也可以玩玩跑山。
拉力赛的入门门槛本来就没有F1那么高昂,但这项竞技的刺激和惊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F1,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拉力赛的路途上,难免时而会出现点小问题,通常需要车手和领航员协作临时修车。
过弯,下坡,倾斜,急转,漂移。
对于车手来说,最高境界被称为人车合一。
舒桥也问过商时舟为什么不去开F1。
熟悉的咆哮与震动里,舒桥深吸一口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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