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内静了,不知道从哪间厢房传来的戏腔唱词清晰许多,凄楚的腔调婉约朦胧:“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花魁娘子仿佛觉察不到周围人的惊惧视线,她换了一身鲜红的嫁衣,抬起右臂时,骨节处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
嘶嘶!右掌前伸挠在地上,左掌随之上前,她动作僵硬地向前缓慢爬动,那根向外翻折的右腿被身体拖拽着前行,腿下涂出寸寸血污。周遭的修士们面色发白,纷纷让出了一条空路。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她扭曲僵硬爬到了戏台之下,阴风鼓动嫁衣裙摆,墨发随风扬起,遮住她的脸。众人呆滞看着她披头散发地爬到了戏台正中间,摇摇晃晃撑住地面要站起身。
“咔擦……咔擦……”那只翻折的右腿变形更甚,促使她整个人都向□□斜。又听那朦朦胧胧的戏腔猛提音调,陡然尖利:“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这一声让不少人心神震荡,被吓得一哆嗦。
再细看,她从嫁衣袖摆中拽出一叠红布,素手一牵,红布便变成了一片染血的红盖头。弯腰钻入红盖头之中,花魁缓慢重新直腰。
露天戏台上的冷僵阳光撒下,铺满了鲜红嫁衣,台阶上的乌黑血迹闪着粼粼光波,戏腔唱词终于到了末尾,咿咿呀呀拉长了调:“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一曲终,满堂死寂。
空气仿佛都阴湿了些许,在满屋子人接近窒息的安静注视之中,花魁恍然不觉,自顾自地将双手竖在胸前,手背僵硬地相击。
啪!
啪!啪!
一下,两下。
三下。
艳色裙摆骤然随阴风扬起!几乎要实质化的乌黑气体绕住红裙,经久不散。一片哗然,四面八方的修士们“唰唰”亮出武器,脸色难看对准花魁,方才还死寂的一楼猛地炸开了锅,有尖叫声响起:“是障妖!”
“平洲城何时出现了障妖?”
混乱中,连星茗迟疑偏头问:“障妖是什么东西。”
世子哆哆嗦嗦躲在他的背后,声音吓到变调:“你身为修士,竟然不知道障妖?”
“没听说过。”
盛世修仙,乱世下山。斩除障妖是每一名修士的天职,不论前方如何凶险,修士往往都会迎难而上不惧死亡。世子生怕连星茗扔下他去慷慨就义,担惊受怕说:“你你你,你别动!千万别靠近花魁,她已经被障气污染了,贸然靠近说不定下一个倒霉被污染的人就是你。”
连星茗从善如流,“那我们躲远点。”
“……”
世子诧异又感动:果然只有废物,才能懂另一个废物有多害怕。
楼梯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抱朴抱着琴跑了上来,潦草冲栏杆边的两人点头算作打招呼,就疾步闯进了厢房。也许是心中过于慌乱的缘故,他连门都没有关紧,虚掩的门内传来声音。
连星茗大致听到些只言片语,却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寒,面上凝重。
此事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花魁娘子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平洲城上月恰逢中秋佳节,家家户户图吉利,月中婚嫁九千对。谁知道九月一日,也就是今天,所有嫁出去的新娘子重穿红嫁衣,披红盖头走出了婚房,站在家门口用手背鼓掌。
家人若挑开红盖头,新娘子就会立即暴毙,场面凄惨,触目惊心。
“平洲城并非我道门庇佑之地,还请前辈赶在封城前出城。”抱朴躬身快语。
厢房内安静了几秒钟。
连星茗悄悄竖起耳朵,这座城在谁的庇佑范围?”
抱朴压低声音,蚊嗡般报了个名号。
道圣一声嘲讽冷笑,“竟是他。”
连星茗茫然:“……”谁?没听清。
他抬起脚步,慢吞吞往门方向挪了几步。
抱朴头疼道:“那位的平障风格,便是一有大型障变就立即封城,将障妖困在城中,慢慢地进行排查筛选,找出源头消灭源头。他若花上半年来找障妖,我等难不成还要待上整整半年?”
顿了顿,抱朴的声音更无奈:“且前方有消息通传,他知晓您也在平洲城后大发雷霆。想必……想必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是冲着您来。”
谁在赶来此地的路上?
连星茗由衷做祷告状:管他是谁,只要别又来个“熟人”。
还未做完祷告,面前的门骤然向内打开,屋内冷香扑鼻。连星茗寒毛竖起,条件反射般贴到了栏杆上,心脏狂跳拱手躬身行礼,心虚瞪着眼下的地面。
嗒嗒——
脚步声。
他忍不住将手往回缩了缩,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眼底出现一双黑靴,从他的面前平缓走过,黑靴的主人好似对世间万物都丧失了兴趣,没有分出一丝视线给旁侧。
径直走过回廊。
“……”连星茗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松下,抱朴从后方跟出,见到了连星茗,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扬声叫道:“前辈,燕京萧家的萧柳已经静候多时,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不如听完他一曲再走。”
“!!!”
连星茗差点直接骂出声。
世子已经骂出了声,小声:“草。”
脚步声停了。
抱朴以为有希望,大喜过望推销:“请您给他一次机会,他定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
这寂静的几秒钟简直是度日如年。
连星茗能够明显感觉到有一道冷淡的视线投注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过只是一瞬,那道视线就不感兴趣地挪开。
“像有何用。”道圣脸色微白轻咳,漠不关心闭上了眼,再也没回头看。
“弹得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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