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常宁拉着他不放,告诉侄儿“告诉你婶娘,做些拿手的,再给你曹叔叔身边的人说一声。”
鲁惠中应了,给两人行了礼便出去了,不一时回来,“婶娘叫开一坛好酒。”
是个灵活的,看着也踏实,曹延轩心里赞道,觉得比几个侄子、大女婿不差。
傍晚回到家里,他去了伯父的院子,一边听朝堂之事,一边把鲁家的事当闲话讲了。
曹慷有些意外,再一想,捻须笑道:“鲁家根底薄了些,好在,还有个赵侍郎。”
鲁家如今才出了两个读书人,比不上诗书传家的曹家,倒是赵侍郎是读书人家。
他也笑道:“可不,若事情成了,他们家必定善待媛姐儿。”又由衷称赞:“旁的不说,那个鲁惠中确实是个好苗子。”
上回鲁家拜访,只带了鲁常宁赵侍郎的孩子,鲁惠中没上门来,还是曹延轩曹延吉带着博哥儿齐哥儿琳姐儿回拜的时候见到的。曹慷便说:“既这么说,过一阵找个机会,让那孩子上门来,我们看一看。若真是个好的,媛姐儿年纪也不小了。”
伯父的意思,曹延轩是明白的:鲁惠中父母是商贾,未来要靠鲁常宁,赵侍郎远了一层;曹延轩是庶吉士,媛姐儿却是庶女,又是婢生女,一些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意,上赶着的人家又另有所图。
曹延轩把今日的情形细细说了,“我看着,上回鲁赵两家来过,鲁兄有了这个意思,等着花家的事情有了结果,今日便找了我去。”
鲁常宁今日并没当面提亲,只是把意思含蓄地表达出来,这样一来,若曹延轩觉得鲁惠中不错,回家商量了,待媛姐儿出了孝期,与鲁家定下亲事,便皆大欢喜;如果反过来,曹延轩没看中鲁惠中,委婉地拒绝鲁家,或过几日把媛姐儿和旁人定亲的事情说了,鲁常宁便当没这回事,不再提起,不伤两家的和气。
曹慷缓缓点头,对鲁家的做法很是赞赏,“谨慎驶得万年船,鲁常宁这般行事,未来出不了大的岔子,最不济,比花家强。”
提起花家,是曹延轩生平一大憾事,不由默然。
见时候不早,他便想告辞,曹慷却手掌虚按一按,“不忙。说来也巧,我这里也有件亲事,是说给你的。”
曹延轩微微一愣,坐在椅中不动了。
曹慷脸色温和,呵呵笑道:“今日你的座师叫了我去,说,想给你做个媒,你猜猜,女方是什么人家?”
座师便是苏大学士了。
曹延轩猜不出,曹慷点点他,也懒得卖关子,径直说了:“是吏部尚书詹徽,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等本事。”
曹延轩没吭声。
曹慷神色带着赞许,“苏大学士说,上月他过寿辰,詹徽也到他府里吃寿面,见了你一面。詹徽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今年二十五岁,原本嫁给太常寺卿的独子路默,成亲八年,生了两个女儿。那路默前年病逝,家里做主,从族里过继了个儿子。詹徽不愿女儿年纪轻轻地守寡,便和路家商量,三年期满便把女儿接回家里,打算再找个靠谱的人家。詹小姐生的两个孩子留在路家,不会有什么麻烦,又是女孩子。”
说到这里,曹慷歇口气:“苏大学士说了,我便派人去打听,确实如苏大学士所说。我想着,詹家和我们家,算是我们家高攀了,若有缘分,倒是一件好事。正好过中秋节,你不妨和詹小姐找机会见一面,若是合眼缘,等过了年,宝哥儿三个出了孝期,便把事情定下来。”
说了半日,曹慷口干舌燥,端起茶盅喝水,见对面侄儿神情平静,半点欣喜之意都没有,不禁微微皱眉:“你下场之前,我便问过,你可有合意的人家,你说没有,我才替你留意。罢了,如今你可是有了看得上的姑娘?”
曹延轩叹一口气,“伯父,哪有的事。”
曹慷松了口气:今日苏大学士提起此事,他可是欢欢喜喜地说“回去便向小侄提,若事情能成,少不了请您做媒人。”
如果侄儿冷不丁冒出个心上人,就不好向苏大学士交代了。
若是自己儿子,曹慷早就板着脸,把儿子教训一顿,如今面前是侄儿,曹慷只能耐着性子,细细劝道:“七郎,你的年纪不小了,膝下有宝哥儿珍姐儿,媛姐儿昱哥儿,挑选的余地不如初婚的少年人。那些上赶着把女儿嫁给你的,不是看中你的功名,便是看中我们家的财产,我是不太乐意的。”
宝哥儿是原配嫡长子,会继承曹延轩的人脉、名声和西府大部分财产,即便继室生出儿子,也比不过宝哥儿。这么一来,很多人家便不愿把女儿嫁过来。
“我本想,给你找个贤良淑德的,也好照顾你,如今提到詹小姐,你可是怕,詹家比我们家势头好,詹小姐性子强一些?”曹慷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想的也周到:路默是独子,换成一般人家,正妻没生出儿子,就该纳妾生子了,路默却没儿子,若不是与詹小姐十分恩爱,就是詹小姐嫉妒,不许丈夫纳妾。
“我开始也有顾虑,后来一想,一则詹小姐年纪大了,经历变故,即便是强势的性格,也该有所收敛。二则若詹小姐嫁进来,生出子嗣是最好的,待你过身后,厚厚分一份财产;若没生出儿子,自当依靠你和宝哥儿,不会出大的岔子。”
见侄儿想说什么,曹慷摆摆手,笑道:“三来,你连詹小姐面都没见过,说这些太早了些。依我看,不如找个机会,先让詹小姐见你一面,若詹小姐愿意,你再见见詹小姐。你们年纪不小了,不比年轻人,合得来往下走,合不来就算了,家里都是盼着你们好的。”
话说到这里,曹慷以为侄儿会欣然同意,想不到,曹延轩正襟危坐,双手扶在膝盖,比课堂上的宝哥儿更认真:“是侄儿的不是,有件事,没有和伯父说。”
难道侄儿和别家女子私下订了终身?女子门户低,不是良家?亦或寡妇、有妇之夫?曹慷狐疑地盯着侄儿,“说吧。”
答案却出乎曹慷的意料:
“伯父,今年恩科,与往年不同。若是往年,落榜便落榜,再等三年便是,最不济考个同进士,侄儿自认倒霉。”曹延轩不紧不慢地说,脸上十分严肃:“年初侄儿给您写了信,给三哥五哥六叔商量多少次,瞻前顾后前思后想,加上花家的事,始终拿不定主意。”
曹慷嗯了一声。
曹延轩又说:“临到四月,再不出发就赶不及了,侄儿无奈之下,去鸡鸣寺求神问卜一番。”
鸡鸣寺,曹慷是知道的。
“到了寺中,侄儿抽中一个孔明点将的上签,也是机缘巧合,还遇到一位高僧。高僧给侄儿算了一卦,说侄儿今科高中,不但能中,还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日后,有入阁拜相之份。”
也就是说,这高僧说的都准了。曹慷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曹延轩继续讲道:“侄儿本以为,是僧道之流的恭维之言,为得让侄儿布施些银子,便没当回事。不过,侄儿去寺庙之前,便决定“上签赴恩科,中签、下签留在金陵”,既然抽中上签,便来了京城。”
“待到六月放了榜,侄儿便发觉,这位高僧算得甚准,心里十分敬畏。”曹延轩见伯父满脸不以为然,便伸手蘸了蘸茶水,在书案上写了一个“七”字,“那日在寺中,侄儿并未自报姓名,亦未说出家中排行,高僧张口便说“天下英雄谁敌手,曹操尔”,又说,侄儿今生与“七”有缘。”
兄弟排行第七,金榜题名时,排到二甲第七名。
曹慷一听,便知道侄儿口中的高僧不是普通僧众,确是有道行的世外高人,一边换了郑重神色,一边问道:“即便如此,和你婚姻之事,又有何关系?”
曹延轩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临别之时,那位高僧又说,侄儿今生不愁功名,不缺富贵,寿逾古稀,却天生命硬,尤其克妻,即便娶了妻,也走不到半路,还会连累到子嗣,侄儿自己亦有水灾。”
听到此话,曹慷半晌作声不得:曹延轩父母早逝,发妻病逝,庶子曹晏小小年纪就死了,只剩一个胞姐,任何人都会说他“命硬”。
“伯父,您也知道,王丽蓉这些年,一直病着。她去之后,宝哥儿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大夫束手,侄儿和三嫂五嫂商量,从庙里请了高僧回去超度,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宝哥儿才渐渐好了。”曹延轩肃容道:“从金陵乘船来的路上,又在落水,若不是护卫们和船老大救得及时,便见不到伯父了。”
这件事,曹慷是知道的:曹延轩一家到达京城,平日闲聊,便当半途落水之事当笑话说了出来,听得曹慷心惊肉跳,训斥侄儿“老大不小的人了,半点不稳重”。
曹慷有些进退维谷,迟疑道“就算,就算高僧所言不虚,可,可你,总不能不娶妻吧?”
曹延轩低着头,“伯父,小侄不过而立之年,已经把人世间的苦楚受了一遍。以前,小侄心里痛苦,亦委屈,有时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如此?如今,被高僧一语点破,心里十分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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