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曹延轩低下头,想起纪慕岚过了院试的时候,慕云悲伤欲绝、挂着泪珠的面容。做个服侍人的小妾,对她来说,是世上最最痛苦不过的事情吧?
再想一想,自己发现她和姨母的书信时,曾问起“太太可知晓”,慕云摇摇头,说“太太不知道”。
真是傻姑娘。
“珍儿,你告诉爹爹。”曹延轩立在原地,温声道:“你母亲明知纪氏是朝廷钦犯的亲戚,为什么依然把纪氏纳进府里?”
话题朝这个方向延续,是珍姐儿做梦也想不到的父亲不是应该难以置信、大怒乃至惊惶么?不是应该对纪氏厌恶、不是应该连带昱哥儿都不喜起来吗?
看起来,父亲提前知道了!
她本能地替母亲辩解:“纪氏那么狡猾,娘亲当时怎么知道,事后才~爹爹!”
曹延轩却想起,早在慕云入府不久,问起,她说“本以为东主太太做媒”,望着女儿的目光便有些冷漠:王丽蓉,定是觉得慕云奇货可居,才用了手段。
他垂下目光,缓缓问:“珍儿,你今日冷不丁地说起此事,是想怎样?想要爹爹怎样?”
“爹爹,怎么是我提起这件事,明明是您和姑姑先提起来的,姑姑好心好意给您找了妥妥当当的婚事,伯祖父给您找了詹家,您可倒好,被那纪氏欺瞒住了,一个都不要!”珍姐儿一口气说完,气呼呼道“爹爹,爹爹,我是告诉您,她不是个好人!”
听完这话,曹延轩面庞平静无波,眼中却乌云密布,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
“珍儿,今日爹爹要告诉你,第一,顾重晖确是获了罪,却不是什么公事上的差错,更不是贪污、受贿或者徇情枉法。先帝时候,有个姓司马的宦官,在甘肃收受贿赂,霸占良家女子,旁人敢怒不敢言,顾重晖激愤之下,上折子参奏。就此惹怒先帝,顾重晖好好一个三品大员,被贬斥到西宁卫,这件事,天下人提起顾重晖,都要竖大拇指。如今皇上登基,把那司马发配给先帝守陵寝去了。”
珍姐儿迷惑地睁大眼睛:她只听母亲说顾重晖被流放,便以为是一件后果很严重、很丢人的事情。这么说起来,还是个有风骨的?
“第二,退一步讲,就算那顾重晖犯了重罪,惹了抄家灭族的官司,被判秋后问斩,也连累不到家里女眷:我朝律例,罪不及出嫁女,何况,纪氏不是顾重晖的女儿,只是顾重晖夫人的外甥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珍儿,纪氏素来对你恭恭敬敬,对你弟弟妹妹亦是体贴关照,你为何对纪氏如此反感?”
珍姐儿愣了一下,跺跺脚大声道:“纪氏不过是个小妾,却指使得您团团转,把您哄得说什么娶她,爹爹,阖府的人都把您当笑话!”
曹延轩无奈地摇摇头,伸出第三根手指:“珍儿,你既知道了纪家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又是珍姐儿没想到的,嗫嚅道:“您,您已经被那纪氏蒙蔽,女儿说什么都迟了,今日不是见您和姑姑...”
曹延轩打断她的话,“是你母亲说,让你暂不提此事,日后待我娶了新夫人,有纪氏在,新夫人或许会与纪氏龃龉,到时候,你再把纪家的事告诉新夫人可有此事?”
这种事情怎能承认,珍姐儿硬着头皮,一口否认“爹爹,哪有的事,您,您怎么这样?”
像曹延华看得出弟弟心虚一样,曹延华亦一眼分辨出女儿在撒谎,失望、后悔和心凉把他的心脏一寸寸往下坠。
“新夫人若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或许还会遮掩,只和我闹个不休;新夫人若是个跋扈嚣张的,视纪氏如眼中钉,定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曹延轩仿佛看到那时的情景,冷冷道:“到那时候,为了家里的颜面,你三伯五伯几个定然劝我把纪氏送到庄子,连你十五弟亦受牵连这是你母亲的意思,我说的可对?”
他是读饱了书、在外行走的成年男子,又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府里继承人,不想是不想,若真心想弄清楚一件事,内宅妇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如何瞒得过他?
一时间,珍姐儿几乎认不出面前面色平静,周身散发着怒火的成年男子了。
她本能地连连摇手,“您怎么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想这样了,您伤了我的心,爹爹!”
曹延轩更加失望:嫁了人、做了母亲的人,又是在自己家里,却敢做不敢承认,没半点担当。
“且不说你十五弟,这件事传扬出去,我脸上岂有光彩?家里名声何存?”曹延轩一字字问道:“你是家里的大小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可想过?”
珍姐儿咬着唇,不看父亲的脸。
曹延轩一巴掌重重排在黑漆案几,响动之大,吓得珍姐儿一哆嗦,连外面的仆妇远远听到,也不由自主地退的更远些。
“你是读过书、明过理的,只为后宅女子勾心斗角,便不惜玷污家族声誉、父亲颜面和弟弟名声!”曹延轩勃然大怒,指着珍姐儿鼻子:“你不喜纪氏,无非是你母亲的授意,倒也罢了;十五弟是爹爹的骨血,身上亦流着你的血,你怎能如此狠心,如此薄凉?”
听到这句评价,珍姐儿睁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年幼之时,我便教过你,与亲戚朋友交往也好,使唤下人也罢,最要看重的是什么?”曹延轩提高声音,“是一个人的本心。一个人若是心地坏了,性格再好、再有本事,也要离得远远的;一个人若是善良厚道之辈,纵然脾气差一些、愚笨一些,也是可以结交的。”
“你看看你自己!在自己家里面,便这般嫉妒阴狠,嫁出去了也不能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善待下人,我和你姑姑费尽心思,想着你和花锦明好好过日子,现在倒好,是花锦明,是那花锦明对你意见极大!”纵然大怒之下,曹延轩依然顾忌女儿身子,没说出和离之事,“家中你是最大的,从小有你祖母养着,你祖母没了,我念着你母亲身体不好,对你千依百顺,纵是你弟弟都不及你。连带你六妹,你伯父家的堂姐妹,你自己说,哪一个有你在家里的风光?”
“你可倒好,好的不学,非学你母亲!”
珍姐儿站不住脚,伏在案上掩面大哭,肩膀不停耸动。
之后曹延轩狠狠训斥女儿一番,余怒未消,斥道“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不要到处走动。”说罢拂一拂衣袖,踢开椅子,大步出了东厢房。
院子里的仆妇个个明白“老爷发了脾气”,一时间戳在原地,谁也不吭气。
站在台阶上的曹延轩深深呼吸,一口气哽在胸口,发泄不出来,看看正屋方向,怕自己吓到了昱哥儿和纪慕云,亦不知如何向纪慕云开口,转身出了竹苑,离府而去。
留下珍姐儿在屋里嚎啕大哭,父亲怎可那样评价母亲,评价自己!父亲怎么执迷不悟,把那纪氏当成宝!
待哭得累了,她心里开始后悔:父亲素来对自己宠爱,到了京城之后更是千依百顺,即便今日要自己给长辈赔不是,也是因为三伯六伯是同胞兄弟,三伯三伯母心里舒坦了,六伯六伯母自然对自己更好日后自己是要在京城的。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珍姐儿想不明白。
定是父亲也查出纪氏的来历,再要不然,便是纪氏自己告诉了父亲父亲果然没有处置她,纪氏之狡猾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她用帕子擦擦鼻子,想着“以后怎么办。”
以父亲对自己的宠爱,等过一段时日,风头过去,过年的时候正好,自己给父亲端茶道歉,事情就会过去了。
没错,珍姐儿安慰自己,一切会好起来的,努力不去想方才父亲愤怒的脸庞那一瞬间,她有一种直觉,父亲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16章
曹延华的践行宴在家里办的, 从外面买了菜肴回来,开了一坛金华酒,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
依然是男一席,女一席, 曹延华这一走,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一一向众人敬酒,满口吉利话:祝曹慷“伯父长命百岁, 岁岁康健”, 向三爷三太太、六爷六太太敬酒:“两位兄长前程似锦,金榜题名, 两位嫂嫂越来越美貌”, 到了自家兄弟, 笑道“老七啊,以后少气你姐姐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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