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甚至连她的具体名字都不清楚,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对于「母亲」这个词汇,他一向是陌生和憧憬的。他只听闻母亲是在临盆那日,因为难产失血过多又救治不当,在生下他之后的一个钟头内就撒手人寰。
父亲陈辉平时除了一间织布厂的工作,还在城寨内做些其他体力活赚钱,后来他在几个工友的唆使下,逐渐爱上了赌博和酗酒,还喜欢将自己的惨淡人生的不如意宣泄在儿子身上。
“雄仔,要不要喝点粥?我看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邻居大婶刚刚从隔壁屋里走出来,看着买酒回家的陈天雄,才半日没见,他额上又添了一道口子,黝黑的脸上还有干掉的血污,让她不免觉得心疼。
男孩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朝大婶点了点头。
他悄悄推开吱呀作响的旧木门,陈辉已经躺在藤椅上睡得很熟,他把酒放在柜子上,又轻轻退出房间。
大婶看着面前吃得狼吞虎咽的男孩,脸上虽然是笑的,可心里的酸楚更甚,因为无论周围人如何规劝,陈辉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虐待他。
饭毕,他抬手擦了擦嘴,礼貌的跟大婶说了谢谢,站起身走出门去。
他一直往城寨最高处走,穿过电线缠绕管道交错的走廊,又翻过几堵矮墙,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趁陈辉睡着或不在家时,他总是会独自来到这里,这里是唯一可以让他透口气的地方。
整座拥挤的建筑伫立在跑道尽头,机场相对宽阔的平地和黑色蜂巢一样的城寨形成鲜明对比。
算着时间,最近的一班飞机即将起飞,他瞭望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启德机场,眼里都是期待。
只听到飞机轰隆隆的向前滑行奔跑,霎时间腾空而起,往城寨这边飞来。
巨大的机翼就像鸟的翅膀,迅速掠过层层迭迭的招牌和错综复杂的天线,机身下的红色防撞灯规律闪烁着,轰鸣声响就像咆哮的巨兽。
陈天雄抬头仰望,伸展修长双臂,享受那股劲风一样刮过身体的舒爽,想要驱散一天的燥热烦闷。
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飞鸟,飞离那男人的掌控,飞离这座魔窟,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操!给我砍死他!!!”
只听得一个凶狠的男人大声呵斥,一群人冲出天台上的矮房通道,一阵钢管刀具碰撞的刺耳金属声响起,男孩立即警觉的躲在一个歪歪斜斜的铁皮房后,小心翼翼的观察声音传来的方向。
又是黑帮火拼。
这些亡命之徒经常趁着飞机起落的时刻,在那轰鸣声的掩盖下冲上天台厮杀。
经过几番追逐围攻下,凄厉的哀嚎声被上空的引擎声覆盖,惨遭追杀的那男人已经倒地不起,一群人毫不留情的又殴打了一阵,男人已经奄奄一息。
“你他妈的,欠老子贵利还想骑老子的妞?今天不把你搞死我以后还怎么混?”
凶悍男人手持锋利钢刀,直接捅穿了地上那人的腹腔,顿时鲜血喷溅,淋漓的蔓延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已经断气的男人被几个细佬合力从天台抛下,几秒钟后,就听到因为尸体迅速坠落折断了不少竹质晾衣杆的声音,最后落在城寨下的一滩污水里,发出一记闷响。
男人擦了擦手,随意丢弃了手里的刀,点燃一支香烟,步伐嚣张,带着一众人细佬下了天台。
躲在铁皮房后的陈天雄松了一口气,他认得那男人,是管辖整个九龙城寨的黑帮龙头二把手,以残暴狠辣的凶名在城寨中横行霸道,得罪过他的人,基本上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去年,香港政府派出叁千多名警力,想要赶走城寨内的居民,铲除城中的黑恶势力。
但在这男人的猛烈反攻下,城寨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是警方伤亡惨重,过后,城寨更是嚣张的又修建起更多的房屋,整座城池更加固若金汤。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并不惧怕刚才那样的血腥场面,甚至萌生出些许兴奋,他更喜欢那种将人踩在脚下的强烈压迫感。
此时,一种压抑在心头的想法就像冲破了壳的种芽,他不想继续过这样牲畜般受尽凌虐的日子,他也想要跟随刚才那个凶恶霸道的男人,站在和他同样的制高点。
而他的内心深处,更想要家里那个没用的男人,像狗一样匍匐在他面前,跟他磕头求饶。
又在天台上呆了半个钟头,男孩绕过那一滩因为闷热天气已经凝固蒸发的血迹,他弯腰捡起不远处刚刚被那男人丢弃的钢刀藏在衣服里,又按照原路返回六楼,回到那个像鸟笼一样的家中。
他站在窗户外,小心翼翼的往里观察了一下,醉醺醺的男人已经不见,被他摆在柜子上的酒瓶也被拿走,想来又是去了赌场。
男孩从衣服里抽出那柄还残留着血迹的钢刀,悄悄藏在了床底下一个十分隐蔽的位置,又将满地的玻璃渣打扫干净,他才坐回床上揉了揉还有些扯痛的后背。
闷热的空气和各种浑浊不堪的味道杂糅在一起,邻里间说话和吵架的声音不绝于耳。
城寨上空响起几声闷雷,陈天雄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看着墙皮脱落的天花板出神,因为刚刚在天台上突然爆发出的那个想法,让他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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