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霞不常联系她,通常是每年长岚杨梅熟了的季节,会准时打电话问她,你奶奶又去摘杨梅了?
孟杳说应该是吧,她就笑,说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
梅月霞对杨梅特别关注,可能是因为有心理阴影了吧。她摘了好多年杨梅,那时候几乎每天回来都要晒脱一层皮,然后晚上被孟东方打,又脱一层皮。
再有就是过年的时候,她会给孟杳发红包,发得不少,因此也很有威严地命令她,“一分钱都不准给你爸爸!给了就不是我的女儿!”
孟杳觉得她实在多虑。
这会儿突然打电话,孟杳接起的时候还有点紧张。
“拆迁的是不是上门了?”
梅月霞劈头就是这么一句,孟杳没听懂。
“…什么拆迁?”
梅月霞愣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好几个度,“你不知道?!”
然后变得火冒三丈,“我就晓得那个死老太婆没有那么好心!她就想着把钱都留给她儿子!你快,快过去!你不在户口里那个房子拆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快点,快去看看!”
孟杳懵了。
什么拆迁?什么户口?
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听人说了,片警已经上门了!你赶紧去长岚看一下!”
“你跟他们说,我的户口还在那里,我不同意拆迁!拆不了!”
梅月霞十万火急地命令她,似乎是怕她磨蹭,直接一个视频打过来,非要看着她拿上车钥匙坐进车里。
孟杳在她的催促中木然地开了五分钟,忽然调转方向,往高铁站去。
“我坐动车去,你先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梅月霞恨铁不成钢地看她磨蹭,然后一边咒骂孟东方一边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长岚那边准备修路,他们家老屋属于靠乡道的那一排,要拆掉,政府文件已经下来了。梅月霞虽然已经在英国结婚生子,但她其实还是孟东方的老婆,户口还在林继芳家里——至少在中国的法律上是这样。
可孟杳的户口上学时就迁到了东城这边,和老屋已经没关系了。
梅月霞咬牙切齿地说:“你奶奶还能活几年?我是不会回国,到时候所有的拆迁款都落到你爸手里,你看他会不会拿一分出来给你!”
“你奶奶当年答应我的,这套老房子要留给你!现在过不了户,怎么也要捱到她死了当遗产留给你,她当着我的面立过遗嘱的!要是现在拆掉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晓得她没有那么好心!有个宝贝儿子在前面,怎么会想得到你的死活?!”
梅月霞在英国待了二十多年,英语不见得有多好,倒是中文口音,越来越朝沿海城市靠拢,有点福建味儿,又有点广东腔。
唯独在骂孟东方和林继芳的时候,长岚方言又能无比流畅地脱口而出,像放炮似的,一个磕绊也不打。
孟杳听完,竟不知道该从何处回应起。
孟东方当然不会给她分钱,可她好像也不是非要拿这笔钱——当然,有的话更好。能让她把车贷还清,还是挺诱人的。
林继芳又怎么会答应梅月霞把房子留给孟杳呢?还立过遗嘱?当年她们关系不是很差么。
更重要的是,文件都下来了,梅月霞却觉得能凭自己远在英国的一己之力阻拦拆迁,甚至拖到林继芳过世?
她可是刚带老太太去体检,身体硬朗着呢。
老年痴呆又不影响寿命。
“知道了,我去看看。”孟杳只能这么说。
“你不要心不在焉的,我跟你说,手里有套房子你以后嫁人才有底气!不然别人看你这个样子要把你欺负死的!”梅月霞充满战斗欲,好像恨不得立刻漂洋过海冲过来替她争房子。
“你要强硬一点!我叫了你舅舅阿姨过去帮你的!”
孟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舅舅和阿姨。梅月霞当年是外出打工被拐到长岚的,早就跟家人失去联络了。
估计就是当年跟她一起去打工的朋友吧。
真厉害,离开长岚二十多年,她竟然还能联系到这些人。
孟杳到了长岚之后发现,林继芳和这些舅舅阿姨们,并没有给她强硬的机会。
老屋子被警戒线围住,林继芳前几天晒的那些咸菜干果撒了一地。林继芳和她不认识的舅舅阿姨们躺在警戒线里,躺在那堆脏兮兮的咸菜上,有的拿手机拍着那些片警,有的哭天抢地骂政府欺负老实人。
那画面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饺子,再多任何一点儿动作都会满溢出来,根本没有孟杳插手的地方。
孟杳很难相信,这些人是在为自己争取一套房子。
能让她嫁人后不受欺负的房子。
可这却是事实。
然后她看到了孟东方,撸起袖子跟林继芳那一拨人对骂,时不时还要回头安抚一下片警,忙得很。
他再一次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孟杳,大汗淋漓的额头忽然拧起来,“你还晓得来?!”
“赶紧把这些人给我弄走!”
孟杳没动,她知道她劝不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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