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絮果重新回到了国子监。
絮果现在已经不是国子学的外舍生了,而是国子监的上舍生。在四年前,十一岁毕业之后,他就和他们的小伙伴们一起告别了相处六年的母校,升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既是衙署,统管全国的官学,又是学堂,是各地学子削尖了脑袋也想挤入的高等学府。
不过,相比起后建起来的国子学外舍,历经数朝的国子监就显得有些老旧与拥挤了。至少当年闻兰因在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是被这里的“寒酸”震惊到的。
闻兰因以前觉得国子学外舍一个学斋一个院子的安排就已经很局促了,万万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国子监竟然是一个学斋只有一间门厢房的。主殿两侧各三十三间门厢房,东三堂是低年级,西三堂是高年级。
每个学斋厢房的隔壁就是其他学斋,墙壁薄的仿佛这边讲个故事,那边都能回一句“然后呢?”。
北疆王不是吃不了苦,而是没想到可以这么“苦”。
司徒淼和叶之初也都差不多,都被这“艰难”的学习环境震惊了好一段时间门,只不过他们一个想的是‘怪不得阿爹说寒门出贵子不容易,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能那么用功读书考取到功名,确实挺难的’,另外一个想的则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我以后可怎么逃课?’。
当然,最让这些郎君们不可思议的是,詹氏兄弟竟然很认真地认为,国子监的环境虽然不如外舍,但已经比其他学堂好很多了,真不愧是国子监啊。
好在哪里啊?闻兰因也是很认真地在震惊。
絮果小时候在老家江左也见过那边的学堂,虽然印象已经不深了,但他知道詹氏兄弟说得是对的。江左的官学已经是因为有他阿娘捐款,而修建的非常不错的了,却也没有国子监这么大。一方面是人数没这么多,另外一方面也是据说不能逾制。
但总之,絮果也觉得三进大院的国子监很不错了,坐北朝南,通透敞亮,还是个处处都能称得上是古董的古建筑。
闻兰因一开始是坚持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比国子监更苦的学堂的,直至他遇到了与他们一同入学的新生。并不是所有国子学外舍的学生都能升入国子监,也不是所有的国子监学子都是国子学外舍的学生,这里至少有一半是从各地考上来的寒门。
而这些寒门学子满意的表情,也证实了絮果和詹氏兄弟说得都是真的,外面的学堂确实还不如国子监。
说实话,仔细想想,这也挺符合先帝的抠门性格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上进行任何过多投入的。甚至闻兰因合理怀疑,如果情况允许,只要能支个棚、放个夫子,先帝大概都敢大言不惭的叫那地方为官学。
如果说闻兰因等人只是因为生长环境而对不同现实产生的震惊,那杨乐就是单纯地欠揍了。
是的,杨乐也和絮果他们一样,成为了国子监的上舍生。
从进入国子监的第一天开始,杨乐就一直在抱怨,哪怕别人告诉他国子监已经很不错了,他还是嫌这嫌弃,甚至说出了那句至今还在国子监流传的名言“我和你们能一样吗?”。他高贵,他了不起,他不明白为什么国子监不扩建、不重修,他一定得回去和他的大爷爷好好说说!
毫无疑问的,杨乐依旧还是像他们小时候那样讨人厌,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只不过一次次地在絮果和闻兰因手上明里暗里吃了各种亏后,他终于学会了不去招惹他俩。但也就仅限于是不招惹他俩。杨乐有的是目标去找人麻烦,并且还学会了尽可能地避开爱多管闲事的絮果。
还别说,这一招在以官一代、官三代为主的国子学外舍,不能说百试百灵吧,却也是实实在在有不少家世不好的学生被欺负后敢怒不敢言。
但是到了国子监,一切就没那么容易了。
倒不是说杨乐的身份不管用了,只是说他不能再像过往那样自由的称王称霸了。
因为国子监里有一半的学生都出身寒门,他们不敢与杨乐为敌,却至少能抱团不让自己沦为杨乐单方面欺负的对象。而且,国子监的风气也更看重成绩,大家都是以金榜题名的科举为目标,对杨乐这样只会啃老的一代,多是不太瞧得上的。
在杨乐不知道第多少次抱怨国子监的条件不好后,终于有学生站了出来:“大少爷你要是不习惯,那就退学啊。”
这个学生还很会明哲保身,并不是当面锣对面鼓地站出来和杨乐呛声,而是借着人多势众,站在人群里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家都穿着统一的衣衫,戴着儒巾,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杨乐想找人精准打击都找不到。
只能无能狂怒。
当然,杨乐后来也想到了反击的办法,回家撒泼打滚——他当时才十一岁,勉强还能躺地下——要杨家人给他想办法,重修国子监。
杨家也满足了他,虽然还是一个学斋一间门厢房,至少在刷好新漆、补好屋顶瓦片后,不再像过去那么衰败与昏暗。
不只是杨乐,大家的读书环境都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司徒淼都震惊了,悄悄问絮果:“杨乐是不是个傻子?”出这么多钱改善国子监,看上去是挺气派、有面儿的,但骂他的人也一起享福了啊,并且司徒淼拿脚指头都能想得到,骂杨乐的人肯定不会感激杨乐,甚至还会在背后笑他人傻钱多。
司徒淼不在乎杨乐死活,他和杨乐的梁子从小时候他骂他是胖子的时候就已经结下了,至今也不准备解开。他只是在乎这件事本身,因为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在别人眼中他们和杨乐是一样的。都是没什么本事,靠蒙荫上国子监的纨绔衙内。杨乐的糟糕形象,让国子监所有的衙内风评都受到了一定影响。司徒淼可不想当什么别人眼中好宰的大肥羊。
絮果那个时候刚刚出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已经敏锐从这件事里察觉到了不对:“杨乐是个傻子,杨党不是。”
至少首辅杨尽忠不是,他能因为杨乐在国子监被人怼了一句,就同意自掏腰包重修国子监?不可能的,杨乐没什么重要,杨尽忠也没那么想当冤大头,那他这么做就必然有他的政治目的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了“杨党重视文人、重视教学”的传言在雍畿不胫而走。杨党开始刷学子的好感度了。
絮果当时都快愁死了,每天回家都在和阿爹说这件事。
以前朝堂上口碑最不好的是杨党,毕竟有武陵书院出身的清流派摆在那里。但凡事最经不住的就是对比,在阉党开始势大之后,杨党都好像被衬的没那么坏了。
絮果一点也不想别人说他阿爹不好,但他也知道阉党不能像杨党一样通过修国子监来买文人的好感。先不说文人天然的就看不起宦官,只说在杨党这么做了之后,阉党再做,那就有点东施效颦的意思了。
可阉党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当年只有十一岁的絮果真的快要愁死了。
连大人却只觉得为他操心的儿子可爱极了。当然,他也没有故意让儿子太着急,一边给絮果夹菜,一边老神在在的表示:“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爹总有办法。
或者说,絮果总能为他爹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气。
连亭当时不着急,主要是因为他知道小皇帝已经准备发力了。阉党根本不用收买人心,因为只有皇帝好了他们才能好。而小皇帝已经受他弟弟的影响,准备给全国各地的官学都提提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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