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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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些精疲力竭的纤夫,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挣扎着从队伍里滚出去,再凭最后几分力气,强撑着站起身,向岸边而去。

无论是胃里还是肺里,都进了不少的脏水。

……或许能躺在这里被送回家的,已经是其中运气不错的人了。

“文大人?!”

二皇子的随从惊呼一声,还没等他过去拦,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太医,便已从船上走了下来。

紧随其后,谢不逢也下船了。

“您千万当心,这地上全都是泥……”说着,那位侍从便伸手想去扶文清辞。

“不必。”太医摆手拒绝。

殷川大运河岸边的泥浆,顷刻间便飞溅上了文清辞的衣摆。

可是略有些洁癖的他,今天却连眉毛都没有多皱一下。

文清辞像是没有看到周遭环境一样,踩着满地的污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纤夫身边。

文清辞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跟着自己一道从船上下来的人说:“先扶他们起来,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放下来。”

“是……”衣着光鲜的侍从,不情不愿地将人抬起,放在了岸边的青石上。

他们不懂文清辞这一次又要做什么。

但这一次,心中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们刚将人放下,文清辞也跟着走了过来。

接着,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

一身月白的太医像是没有看到这些纤夫身上沾的污泥一般。

他直接伸出手指,轻轻地抵在了对方的腕上。

……文清辞这是在给那纤夫诊脉?

眼前这一幕,令跟他一起过来的侍从,全都愣在了这里。

太殊宫里的人,谁没有听过“文清辞”这三个字?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受皇帝器重,日常的工作,就是给九五至尊诊脉、看病。

甚至于文清辞除了“太医”以外,早已经是正三品的翰林了——这可是高官中的高官!

然而今天。

他竟然给这群纤夫看病?!

跟在文清辞背后的人,不由重重地眨了眨眼,以确定自己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不是幻觉。

虽然侍从们已经将人放在了大青石上,但是诊脉的时候,文清辞还是无法避免地俯下了身。

原本一尘不染的月白色上衣,现在也处处沾满了泥污。

可这非但没有使他狼狈,反倒更衬得文清辞眉间那颗朱砂耀眼夺目。

……他就像从天上走下来的人似的。

这一幕,全落在了谢不逢的眼中。

恍惚间少年竟觉得……就连殷川大运河不休不歇的波浪,都随着文清辞的动作一道和缓了一些。

太医并没有因为他病人身份的低微,而产生分毫懈怠。

文清辞仔细整过脉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木质听筒,放在了病人的胸肺处——这是他自制的听诊器。

仔细听了一会,他终于把手中的东西重新放回了药箱,接着飞快地写起了药方。

从始至终,文清辞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那些纤夫虽然还不清楚他具体的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出文清辞的意图。

“咳咳……这位太医大人,”其中一个状态稍微好一点的纤夫努力发出声音,“不,咳咳……不必这么麻烦了。”

听到这里,文清辞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为何?”

他不由抿紧了唇,脸上惯有的微笑,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纤夫们虽然不懂什么“医术”和“急救”,但却有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常识与经验。

这些纤夫上岸之后,同伴立刻将他们肺部的大部分水挤压了出去。

这年代无法做外科手术,但是文清辞开的药都是清肺和防感染的,只要好好吃,也不必像他们说的那样只能等死。

听了文清辞的问题,刚才说话的纤夫不由笑了几声,接着略带无奈地一边咳嗽一边说:“咳咳……咳,这药方你写了,我,我们也买不起啊。”

文清辞握笔的那只手随之一顿。

他穿书之后,身边的人都是达官显贵。

以至于文清辞差点忘记,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都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

“没有关系,”文清辞重新提起笔,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再写几个医馆的名字,你们凭着方子,直接去取药便可。”

——他将神医谷下的几个药馆名字写了上去。

原主当初研究水疫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文清辞的话,不止让这几个躺在石头上的纤夫愣住了,甚至周围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里瞬间鸦雀无声。

“好了,去我写的地方取药便好……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如此。”文清辞将手里的药方,交到了那个领头的纤夫手中。

方才满脸麻木的纤夫,在接过药方的那一刻,手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草民谢太医大恩大德!”说完这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直到膝盖被地上的石子划痛,他才敢确定眼前这一切不是做梦。

真的有宫里来的太医,给他们这些纤夫看病了!

……甚至于他还将药费一道负担。

想到此处,纤夫立刻磕起了头。

身为一个现代人,文清辞始终不习惯被人行礼。

见此情形,他连忙向后半步,叫人将地上的纤夫扶了起来。

但周围听到文清辞话的人,岂止是这一个。

眼看着众人都要向他行礼,文清辞连忙再交代了几句,便转身上了船进到了舱里。

落日余晖尽洒河面。

那道如神祇降世般的月白身影,就这样融入了暮色之中。

直到坐入船中,文清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进船的那一刻,自己下意识扶住了谢不逢伸来的手。

“殿下,您的衣服脏了吗?”文清辞蹙眉,略有些抱歉地向少年看去。

没想谢不逢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他。

过了几秒,少年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文清辞不由一顿。

……身为一名医学生,他没有办法做到见死不救。

他的心中,从头至尾好像都没有生出过“不救”的选项。

除此之外文清辞还相信,假如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原主的话,他或许也会这么做。

——原主留下的厚厚一摞有关水疫的笔记,全是他行医多年经验的总结。

为了写成笔记,他不知道救了多少普通人。

同时,也解剖了不少的尸体。

金色的余晖透过船窗洒向文清辞的身体。

他眯了眯眼睛,垂眸笑道:“岐黄一道本是平等的,就像生死是平等的一样。”

“今日我是对他们身上的病症感兴趣,这才帮的他们,与身份没有任何的关系。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于我眼中只是一个病人罢了。”

文清辞的语气,格外坦荡。

说完便笑着看向了谢不逢 。

刹那间,谢不逢忽然明白过来一个问题——

这世上的人,全都搞反了文清辞的因果。

文清辞治病救人,从不图什么“利”。

他图的,本就是“治病救人”这件事本身。

文清辞是谢不逢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一个这样“奇怪”的人。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生活在肃州皇陵的少年,一定会为此而不屑,甚至觉得他愚蠢。

可是此刻……谢不逢却不由被眼前人吸引。

就像是深埋于地下的种子,也想冲破土壤的桎梏,努力挣扎着向上,去见一见太阳。

船只摇晃,轻轻向河中央驶去。

文清辞忙药材的事,几乎一天都没有阖眼。

累极的他不由低头咳了几声。

而谢不逢的心,竟然也随着这几声咳嗽,一道沉了沉。

冷风透过未关的舱门,吹了进来。

鬼使神差地,谢不逢向一边走了两步,把殷川大运河上的冷风,全都挡在了自己的背后。

见状,文清辞下意识抬头,朝谢不逢看了过来。

运河上的霞光与波光,尽数洒入了文清辞的眸底。

点亮了那双黑沉的眼瞳。

同在这一刻……文清辞不久前说的那番话,忽然出现在了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喜爱同性并非消遣、娱乐,而是生来有之……”

文清辞的这句话,就像一段魔咒。

它一直徘徊在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可是一向胆大妄为的少年,竟始终不敢去想它。

直到这一刻,被这双眼睛唤醒。

一个疯狂又荒谬的念头,突然此他心中生了出来: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那么……文清辞呢?

他会与男人在一起吗?

下一瞬,谢不逢忽然咬紧牙关,将视线移了开来。

生活在厌弃声中的少年,忍不住想——

文清辞一心向医,要是他知道自己刚在想什么,定会厌恶自己那一瞬间的肮脏心思。

“怎么了,殿下?”文清辞看出谢不逢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没事。”扔出这句话,谢不逢便快步走出船舱,站在了外面。

冷风吹来,寒凉刺骨,可这不但没有带走少年心中那一瞬间的疯狂。

甚至叫他忍不住想到……

方才那一番话,文清辞只说给了自己听。

而这样的文清辞,也只有自己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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