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辞攥紧了药箱的手柄,将自己知道的有关兆公公的事,一件件回忆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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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皇帝重病的消息传遍了整座行宫。
和它一起传出的,还有一道圣旨。
——皇帝命二皇子替自己处理近日的所有公务。
尽管早已经有了传闻,但是等这件事情正式传出之后,众人还是装作刚刚得知的样子,无比悲痛地为皇帝祈福起来。
上次文清辞去的那座庙的门槛,都差一点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内,被大臣与妃嫔们踩坏。
虽然儿子暂握大权,但慧妃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开心。
她一早便带着各类补品与汤药,出现在了后殿外,反复求贤公公带自己进去看看皇帝。
“慧妃娘娘,陛下还在休养,您现在不能进去……”守在殿外的贤公公有些为难地说。
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懂得,除了慧妃以外,今天也没有人凑到这里来。
但这位娘娘向来都是不加思考、想做就做什么的性子。
果然,她皱眉道:“本宫只是想将自己做的药膳送给陛下,这也不行吗?”
末了慧妃又补了一句:“这是陛下最爱的口味。”
贤公公笑了一下,略微无奈地说:“陛下有专人照管,娘娘不必担心。”
老太监脸上虽笑着,但是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一大早的和慧妃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
慧妃进宫已有差不多二十年,但她对自己的身份仍旧没有清晰的认知,总是忍不住将皇帝当作寻常的丈夫看待。
因此慧妃时常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要是文清辞知道贤公公心里的想法,大概会这么替他总结——慧妃情商有些低,而且略为恋爱脑。
这也是众人一贯以来对她的印象。
“专人……”慧妃不情不愿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
眼见着对方真的没有将自己放进去的意思,她终于放弃。
“那你就将本宫做的汤带进去吧。”她退一步说。
“好好!”已经在这里折腾了半晌的贤公公赶忙将东西接了过来,“娘娘快去休息吧,您也忙了一个早上了!”
慧妃深深地向后殿看了一眼,总算叹了口气,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回去。
之后再不多搭理贤公公一下,像是在同他生气似的。
慧妃总是穿着一身艳色,这次南巡的时候根本没有带素衣。
今天皇帝生病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行宫里的人都低调了起来,唯独她一身桃粉,耀眼至极。
看到这抹背影,贤公公不由皱眉。
……二皇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不怎么靠谱的母妃。
慧妃出身不佳,后来飞上枝头变凤凰,又仗着皇帝的宠爱恃宠而骄。
行为处事,总有一点轻浮之气。
不过正是如此,她也很好猜,相处起来虽然有点麻烦,但是不费脑。
雍都的公务,每过七日就会有人快马加鞭送到这里来,每每送来都是厚厚一摞,处理起来很花时间。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第一晚谢观止还是熬到了深夜。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慧妃端着一碗鸡汤走到了书房。
“陛下既委以重任,观止就你一定要好好负责任,千万不能懈怠,” 慧妃轻轻将汤碗放到了桌上,又给谢观止披上了一件大氅,动作是难得的温柔、仔细,“你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能在重病的时候,将代理公务的事交给你,那必然是已经将你视作储君了……”
慧妃比平常咋咋呼呼的样子冷静了不少,但话语里的关切和骄傲仍在。
放在往常,谢观止不会多在意他母妃的话。
但今天听到这里,他却下意识将手中的笔搁了下来。
“储君一事不要再提。”他皱眉提醒道。
“这有什么?”慧妃一脸莫名其妙地朝他看了过去,“我们不提,难不成让兰妃提?”
少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皇帝虽说让他处理公务,但是仍旧没有放权的意思。
这一.夜忙下来,谢观止只觉得头痛。
在不适与疲惫感的交织之下,少年不由想起了那天宁和殿里,文清辞看向自己看的那一眼。
……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悲悯。
当天与文清辞对视的时候还好,可时间久了,谢观止却怎么回忆,怎么觉得古怪。
……
此时的行宫,被一道院墙分成了内外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院墙外的人忙忙碌碌,或是忙着猜测皇帝的现状,或是忙着抱二皇子的大.腿。
而院墙之内,什么病症也没有的皇帝借此机会将公务甩出手,给自己放起了假来。
闲下来后,他甚至连头痛的毛病,犯的次数也少了。
因此一大清早被唤进后殿,什么都没有带的文清辞,也变得格外清闲。
新修的行宫里面什么也没有,皇帝住的小院里的风景的确不错,但看了两天也看该腻。
在侧殿休息了两日,文清辞就连进宫后一直欠的觉也补完了。
……要是这个时候有本书看就好。
正值十五,银月格外的圆亮。
月光穿透窗纸,透到了屋内,不过片刻便照醒了本就浅眠,且没有什么困意的文清辞。
他缓缓睁开眼,犹豫了一会,便披着大氅推开门走了出去。
行宫规模庞大,但修建得非常雅致。
文清辞暂住的偏殿,位于一座小丘之上,旁边便是垂柳和池塘,再往远些则是高高的院墙。
夜风吹过,本就不困的文清辞彻底清醒过来,他拢了拢衣襟,缓步坐在了潭水旁,仰头看起了月亮。
文清辞上一世生活的世界,光污染很严重,印象中他好像从没见过这样亮这样大的月亮。
看得久了,总觉得月亮下一刻就要从天上沉下来,落进水潭中。
文清辞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于不经意间落在了远处的院墙上,接着忽然顿住。
……那是什么?
朱红色的高墙上,似乎有一道黑影。
文清辞盯着月亮看了许久,明月也在他的眸底,留下了影子。
一时间他竟然也看辨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就在文清辞出神的时候,黑影忽然从宫墙上落下,一点点向他靠近过来。
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又带着迫人的压力。
“……殿下?”
文清辞终于认出,宫墙上的那道黑影,竟然是谢不逢。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忍不住问。
谢不逢没有回答文清辞的问题,他缓步走了过来,将手的东西递了过去。
借着月光文清辞看到……谢不逢像是知道自己无聊似的,他拿过来的,是几本自己最近在看的医书。
文清辞的眼底,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讶意。
他缓缓伸手,将书接了过来。
同在不经意间,从谢不逢的手背上蹭了过去。
文清辞的体温本来就低,方才更是吹了一阵冷风。
对谢不逢而言,就像是一点薄冰,从自己的手背滑了过去。
文清辞动作明明很轻,却不由令少年的手指一颤。
谢不逢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忽然烫了起来。
为了不让文清辞发现,少年下意识转身,学他刚才的样子,缓缓坐在了水边:“你这里没有人常盯。”
他的声音微沉,略有些沙哑,几个月前的肃州口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恍惚间谢不逢似乎已成熟了不少。
文清辞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少年的意思。
皇帝虽然不让自己出去,但也没有派什么人守在这里。
一来他笃定自己不会跑,二来若是重兵把守的话,反而会暴露他在装病这件事。
见谢不逢坐下,仍没有睡意的文清辞,也缓步走去坐在了少年身边。
夜月明,寂静放大了每一点声响。
文清辞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打破这寂静。
但如此的静谧,却又叫人舍不得去破坏。
或许是少年的身体,替他挡住了一点冷风。
坐下之后,原本睡不着觉的文清辞,竟然慢慢地起了困意。
不知静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他的额头不小心点在了少年的身上。
夜里文清辞没有束发,墨色伴着苦香,如瀑从肩上散开。
困倦间他忍不住想,谢不逢怎么知道自己现在在院子里?
是他也睡不着觉,正巧逛到这里,还是已经来了很久呢……
夜风撩起长发,带着香气朝谢不逢而来。
少年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疯狂跳跃起来。
声音大到他忍不住担心会将文清辞吵醒。
谢不逢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朝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看去。
——苍白的额,正抵在自己的肩上。
文清辞睡着后仍微蹙着眉,如神祇般散着淡淡的脆弱与悲悯。
谢不逢的心跳声,大得好像要震碎他的耳膜。
少年缓缓朝文清辞靠近,甚至屏住了呼吸。
月光印在琥珀色的眸底。
这里除了温柔,一无所有。
吻上去,吻上去。
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在此时疯狂催促着他。
然而就在即将吻上文清辞脸颊的那一刻,谢不逢却像是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一样。
他突然侧过头去,无比珍惜又贪恋的深嗅了一下身边人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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