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是认得文清辞一般,朝着一身月白的太医笑了起来。
兰妃笑着戳了戳她脸颊,随口和文清辞聊道:“眼下我们已经到松修府了,文先生不回家看看,或是祭拜一下吗。”
没等文清辞回答,她又问:“对了,还不知文先生家,具体是松修府的哪里?”
文清辞正写药方的手不由一顿:“……”
南巡这一路,兰妃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他家里的情况,这着实有些为难没有过去记忆的文清辞。
不过还好,这个问题文清辞还是可以的回答的。
他笑了笑说:“是迩砚山附近的一座小村。”
文清辞曾经在昏迷中,看到原主小时候与家人一道上山采药的画面。
来松修府之前,文清辞并不知道那是哪里。
到了这里后他才知道,这附近实际上只有迩砚山那一座山。
说完,文清辞就低头继续写起了药方。
他没有注意到,兰妃的脸色突然因自己的话而变得煞白。
直到怀中的小公主哭出声来,兰妃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用了大力,抱痛了怀中的小姑娘。
“没事没事……”兰妃揉了揉小家伙的手臂,笑着将刚才那古怪的神情藏了起来。
文清辞带着药箱离开的时候,正巧遇到被兰妃叫来这里的谢不逢。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同以往一样,轻轻地朝少年点了点头。
接着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就像一阵清风,来与去都摸不着踪迹。
听到脚步声,明柳放下手中的糕点,朝兰妃说道:“娘娘,大殿下来了。”
兰妃抬头朝门口处看去,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这是松修府送来的糕点,殿下快来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当初在太殊宫的时候,谢不逢曾刻意叮嘱兰妃保持距离,以免让皇帝起疑心。
但南巡之后皇帝便无暇关心此事。
而隐约感受到谢不逢的变化,兰妃也在尝试着一点点改变和少年的关系。
“嗯。”少年缓步走了上来,他这才注意到,原来兰妃刚才看的,是松修府的地图。
见谢不逢朝这里看来,兰妃脸上的笑意,忽然落了下来。
“坐吧,殿下,”兰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正好还有事要同您说。”
明柳将茶奉上后,便带着人从这里退了出去,并缓缓阖上了门。
光线一暗,转眼堂内只剩下了兰妃和谢不逢。
兰妃将手边的地图递了出去,谢不逢看到她在地图的西南侧用朱笔勾了一个半圆。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兰妃喝了一口茶:“文太医家就在此处。”
突然听到这三个字,谢不逢的心随之一颤。
他将那点古怪的情绪强压了下来,认真朝地图上看去。
兰妃手里的地图,是当下最为标准、精细的版本。
除了山川地貌以外,还详细标出了每一个村镇、驿站的所在。
可是她勾画出的地方,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少年忍不住蹙眉。
看到谢不逢的表情,兰妃就知道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接着,兰妃又从一旁取来本县志,飞快地翻阅了起来:“殿下您看,不只地图上没有,甚至这里面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她的语调不由提高几度,声音忽然紧绷,听上去有些紧张。
这几天兰妃一直在翻看地图与县志,早就将里面的内容记了个七七八八。
在她印象中,迩砚山附近压根没有住人。
文清辞走后,她更是立刻翻阅书册验证了这一点。
或许是被兰妃的情绪传染,谢不逢的心情也忽然焦虑了起来。
无数杂乱的思绪一齐涌上心头,可少年猛地一下,也难以从中捕捉到重点。
“……母妃的意思是?”
兰妃“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书。
“殿下还记得,我问过文太医他家人的事情吗?”
谢不逢点头:“记得。”
“……我后来又同他提了几次,这才确认文太医的家人的的确确全部故去,只剩下他一个。”
“今天又发现,他所说的地方压根没有村镇存在过的痕迹,”说着,兰妃的手心也生出一阵薄汗,“这代表不单单他的家人,甚至整个村镇的人也全死了,甚至被完全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说到这里,兰妃的情绪不由变得激动起来。
她喝了一口茶,慢慢冷静下来:“这种事,只有陛下能做得到。”
也就是说,文清辞家人的死,全和皇帝有关。
“当初松修府,怕是发生了不少的大事……”
说到这里兰妃便不再继续。
“那他为何还会放心将文清辞请入宫中?”
谢不逢口中的“他”是当今圣上。
兰妃摇头说:“文太医进宫时只说自己是松修府人,神医谷就在松修府附近。陛下应当是下意识将他当做了自幼生活在谷中的人,毕竟神医谷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与俗世交往,谷主更不会收外人为徒。”
说到这里,不知道“文清辞”已经换了一个芯子的兰妃也有点疑惑。
皇帝生性多疑,不管他是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将文清辞当做从小生活在谷内的弟子,都会调查对方的背景。
文清辞进宫的时候,一定是伪装了一番的。
但怎么自己试着问了几次,他就实话实说了呢?
沉默片刻,谢不逢突然问:“母妃刚刚叫他到这里,是为了问这件事吗?”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温柔了几分,并带着无比的关切。
……谢不逢似乎有些过分依赖文清辞了。
文清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兰妃当然感激他。
但相比之下,她更在意自己的亲生骨肉,更是人之常情。
兰妃轻轻将糕点递到谢不逢的手中,她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摇头对他说:“我只是想提醒殿下,文太医进宫的目的,绝对不会单纯,心思更是深不可测。殿下你……毕竟是陛下的亲子,与他日常交往,还是当心一点为好。”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为难。
语毕,便小心翼翼地朝谢不逢看去。
少年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默默地抚上了手腕间的绳链。
谢不逢本能想要反驳兰妃的话,但是下一刻他忽然想到……自己自始至终,只听到过一次文清辞的心声。
且就算是在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对事不对人。
认识这么长时间,自己竟然从不曾察觉到他对皇帝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甚至于文清辞还兢兢业业为皇帝调养着身体。
——这可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那么恨的人,他都能心平气和地与其相处。
当年的事情,也能一概装作不知情。
甚至于就连故地重游,都没有半点异常的反应。
……文清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兰妃只是好心提醒,但她的话还是在顷刻之间,令谢不逢不安至极。
仿佛有什么事,正逐渐朝失控的方向走去。
束发的药玉始终散发着淡淡的苦香,此时正好被一阵风吹至少年鼻尖。
至少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嗅到熟悉的气味,谢不逢那颗不安的心,总算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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