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他们一直告诉我,哥哥因为孤独症,只能住在专门的机构中疗养。每年春节和圣诞,父母都会带我去看望哥哥。直到父亲临终前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红起来:“知道真相后,我感到很内疚,因为我意识到父母对我无限包容的爱里,有对哥哥的愧疚和弥补。”
戚灵灵不置一词,或许出于礼貌她应该安慰他两句,但她说不出口。
尽管他是无辜的,而且一直蒙在鼓里,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他,迁怒这张“从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他阳光的性格,良好的教养,开放的态度,舒展的人格,都和那个阴郁孤僻的少年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深埋在地底,他却在阳光下舒展枝叶。
他享受着父母愧疚化成的爱,就像在吸哥哥的血。
明知这样想对他不公平,但是她控制不住,谁又给过祁夜熵公平呢?
简涵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虽然哥哥的实验大体上比较成功,但也经历过几次心理崩溃,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他十六岁那年,父亲不得不中止实验。刚好那时候外公外婆来探亲,发现哥哥状态很差,便提出带他回国住段时间,散散心。哥哥的心理治疗一直没有成效,实验也无法继续,于是父母便答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止实验的缘故,哥哥回国后状态好了很多,国内的心理医生建议他多接触同龄人,外婆刚好是学校的校董,就让他插班上了一年学。”
“他只读了一年,高三开学就没出现。”戚灵灵道。
他的离开和出现一样突然,连一声“再见”都没说过,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戚灵灵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但如今回想起来,高三开学那天,她看着身边空落落的课桌,其实心里有些惆怅。
简涵沉默片刻道:“本来哥哥要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或许会一直留下也说不定。那时候哥哥不能承受高强度的实验,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实验对象,父亲几乎已经放弃了计划。可惜那年暑假发生了意外,外公脑溢血去世,外婆没多久也去世了,父母回国参加葬礼,把哥哥带了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刚好实验室的研究有突破性进展,大量信息冲击导致心理崩溃的问题似乎找到了解决办法,于是……”
戚灵灵像是浸在冰水中,骨髓都是冷的:“他被继续拿来做实验。”
“是的,”简涵痛苦地承认,“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实验室。”
“可是,人机结合就是可靠的吗?人类的意识就一定会站在人类这一边吗?”戚灵灵道,“你父亲难道不担心孩子因为实验的痛苦憎恨人类,想毁灭世界?”
简涵眼中满是矛盾痛苦之色,每当提到父亲,他就会露出这种神情,就像工匠不得不将铁锤砸向自己一手雕刻的神像。
“对父亲来说,哥哥只是一个过渡,一个不完善的实验,是通往完善结果的中间步骤,”他道,“父亲的目标是克服技术上的难题,最终实现意识上传,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系统中,与ai彻底融为一体。”
戚灵灵嗤笑了一声:“赛博永生,赛博成神。”
简涵像是没听出她在冷嘲热讽:“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他想成为上帝,不,与其说是上帝,不如说人类文明的保护神。”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戚灵灵忍不住道。
“父亲的确是个傲慢又偏执的人,”简涵心平气和地承认,“的理想或许是高尚的,但手段违背了伦理道德,甚至触犯了法律。最后他失败了,即使他的计划成功,我也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保护神。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也许反而会加速人类的灭亡。”
戚灵灵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太真诚平和,太讲道理,让她想发火都没办法发出来。
“他怎么知道儿子会随便他摆布?万一简熵怨恨他,转而报复全人类呢?”
一个由人类意识操纵的ai,可能已经具备超级人工智能的能力,破坏力可想而知。
“父亲不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为了防止哥哥进入网络,他把他关在法拉第笼中,隔绝一切电磁信号,还设定了监察系统和自毁程序。”
他顿了顿:“只要系统侦测到任何逃脱迹象,就会启动自毁程序……”
“启动了自毁程序,他会怎么样?”戚灵灵问道。
简涵没说话,但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痛。
戚灵灵一阵心悸:“我要见他。”
简涵哽咽了一声,眼中泪光闪烁:“哥哥恐怕没办法见戚小姐了。”
他顿了顿:“三周前,哥哥忽然陷入昏迷,大约两周前,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系统侦测到他逃逸的线索,启动了自毁程序。
“戚小姐出院那么久我才联系你,因为之前我在国外操办哥哥的葬礼。”
没有人说话,“葬礼”两个字盘旋在空中,就像两只秃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张开嘴,也哭,可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原来人伤心到了极点的时候,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声音倒着往心里钻,钻出个巨大的窟窿。
原来她心底始终藏着一丝希望,希望祁夜熵是现实中的什么人,可以和她一起醒过来。
秃鹫俯冲下来,用铁钩似的喙凿开她的心脏,啄食了仅剩的希望。
简涵看着戚灵灵,他从没看见过这样的神情,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苍白纤瘦的姑娘好像是碎片拼起来的,很担心她会突然“哗啦”一声变成一堆碎片。
她已经近十年没见过哥哥,哥哥对她来说应该只是个关系泛泛的老同学而已,可是她看起来却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一样。
他们之间大约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吧,简涵心想。
“戚小姐节哀,”他不知不觉成了安慰人的那一个,“哥哥走的时候很安详,我有一种感觉,他好像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其实……”
他想说哥哥活着时很痛苦,因为技术的局限,他不能离开实验室,甚至不能自由活动,每天十六个小时只能躺在床上插着电极,离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但是转念一想,他好像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戚灵灵木木地坐了一会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憋出一句话:“三周前昏迷,是哪一天?”
“三日,”简涵道,“准确说是3日凌晨一点左右。”
“就是我昏迷的时候。”戚灵灵双眼失神,自言自语似地道。
“也许只是巧合。”简涵下意识地安慰,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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