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直直看着寿阳大长公主, 仿佛想从她这张完美无懈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谁料寿阳大长公主面色不变, 见他一脸不信,还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你小姑姑还会骗人不成。”
太子殿下的目光收回,撇到石板之上,垂眸间, 黑长的睫毛坠下一方阴影在眼尾, 那身张扬的红色朝服也衬出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赵玉的目光再缓缓抬起,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小姑姑不愿意说,孤现在就去找。”顿了顿, 他又加重口吻, “掘地三尺, 总能知晓哪里就多了个该死的未婚夫。”
他没有再求寿阳大长公主的意思,乌皮舄履调转位置,就要往外走。
寿阳大长公主耸耸肩:“好侄儿,怎么就不信姑姑呢?姑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头那个小娘子未婚夫是哪位。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找?”
赵玉的脚步未曾停.下,寿阳大长公主的话音未落,殿门倏然被小宫女从里面打开。
一个药盏从里头刷一下丢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药盏四分五裂,里头浓稠的药汁溅了满地。
“逆子,进来。”
崔皇后的声音不算洪亮,身子才刚刚有了些许好转,甚至还听得出十分虚弱。
乌皮舄履终于顿住脚步,权衡之下,选择先将摆在眼前的问题解决,往那满室药香的殿中走去。
太子殿下甫一进门,又一个杯盏直直往他的面上砸去。
他常年练武,想要避开是毫不费力的,可他偏偏没有,只任由装满茶水的杯盏掷往自己的脸上,结结实实吃下这算来也是明晃晃的一巴掌。
崔皇后一向以仁治下,面对宫人的错处,都是多以宽宥的态度居多。
只是一点,皇后娘娘想必是爱之深,责之切,面对着太子殿下总是容易动肝火。
在场的宫人们也都是见怪不怪了,应该又是太子殿下一人承受,不会关他们这些小角色的事情的。
果然,如宫人们所料,崔皇后并未牵扯他人,只是又狠狠咳嗽了几声:“其他人下去。”
宫人们鱼贯而出,窸窸窣窣有序离开。
小内监翛生看了一眼里头,宫殿深深,只能看见皇后娘娘床帐旁边的一豆烛火。
翛生几不可查地哎了一声,将殿门关上,他转过身来,才发现寿阳大长公主还在原地,便走了过去。
“长公主,现下娘娘身子不适,又与太子殿下有话要叙,今夜这般情景,怕是也不好再请安了。一会娘娘得空了,奴会将长公主殿下来过的事情告诉娘娘的。”翛生道。
寿阳大长公主幽幽低声说了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似的:“痴。”
可不就是痴么?
怎的就如此在乎崔氏的名声如何、作为崔氏的女儿做不好皇后如何和有着崔氏血脉的孩子做不好太子如何?
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糟心事,也就是她这个嫂嫂最在乎的家族名声是最最无谓的。
赵氏的名声又如何好了?先祖起兵时也不过出身草陌,当时诋毁的士族哪里就少了?
兵戈之下出好政权,如今杀伐果断,将皇权聚拢,士族削弱,赵氏的好名声可不就来了?
在她看来,这点子小小污名实在算不上是东宫的什么污点。
太子的为人她是知晓的,虽然脾气坏些,为人喜欢口是心非一些,可到底是崔氏女教导出来的孩子,不会成为什么暴君的。
先头那般不近女色,如今能为着个小娘子这般,不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可惜,有人想不明白啊。
翛生并未听清寿阳大长公主的小声嘀咕,见她要走,便提着宫灯去给她照路。
*
太子殿下精心换上的朝服被热烫的茶水泼了满身,坚毅的额骨被迎面袭来的瓷杯丢个正着。他洁白的额被划出血痕,一道鲜红血渍顺着他极其优越的额骨往下流,显得触目惊心。
什么郑重,什么想好的说辞,被两个杯盏泼了个满头。
崔皇后刚刚转醒,听闻太子日夜兼程赶回来,风.尘仆仆就过来凤仪宫侍疾,连着这些时日的夜晚,没有一日是睡过一个整觉的。
本觉得还有些欣慰,想来他是想开了。
谁知自己这才刚刚醒来,在凤仪宫前就敢与寿阳吵吵嚷嚷,竟还要去找那个与他一起闯下滔天巨祸的小娘子。
赵玉的极好容貌除了遗传安帝,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崔皇后的样貌。
当年满上京最好看的崔二娘子,如今面上虽然因为病气未消,还有些萎靡之态,虽仅穿一袭素白衣袍,仍能看出当年风.流。
崔皇后虽然生得风.流好看,脸上的表情却是常年不苟言笑。
她道:“这般放.浪形骸,如此不顾天家颜面,你还要不要名声,想不想做这个储君了?”
太子殿下摸摸额头的伤,长指触上血痕,有些奇异的疼痛感。
这般疼痛感并不令他讨厌,因为疼痛,才能使他清醒。
“我以为娘亲是真的开始惦念起凌官的死活了。”他愣愣道。
崔皇后因为他这一声娘亲愣怔片刻,想起自己在病中与翛生说的话。
“予真是后悔,往日里对你应该再严厉些。”崔皇后抿唇时,与赵玉如出一辙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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