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黛安娜,见到你真高兴。”他垂着脑袋,在她肩头这样轻声说。
嗯,弗伊布斯……我也是!
他又深吸了几下,才放开她。他顺手拿过她的书包,牵上她的手。他听见那些为了看他们而放慢脚步的向导在互相询问着:他是谁?她是谁?——黛安娜和她的哨兵?哇——黛安娜好幸福,好羡慕她!我什么时候也能……
听这些向导互相说这样的话令他感到一种快乐:因为他,黛安娜被这么多人羡慕。
生日快乐,弗伊布斯!
“生日快乐,黛安娜。”
*
因为黛安娜在月经期,他们不能做爱,不过对弗伊布斯来说,疏导的感觉也已经足够好了。他躺在黛安娜的膝头,不能理解一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明明已经得到了许可,居然还要维持之前的习惯,一个月才找黛安娜进行一次疏导……好吧,其实理性上他可以理解。那时候他抵触疏导,因为疏导意味着被向导挖掘心灵深处的秘密。他讨厌那种关于他的一切都要让他的制造者们全都知道的感觉。而现在,许多情况已经大不一样。首先,大人们不再过问属于“私人生活”领域的内容,其次,就算他们过问,黛安娜会为他保密。
他望着黛安娜的脸庞,伸出手,让手指缠绕上她落下来的一绺金发。她笑起来,把他新吸纳进精神空间的冗余感官——发丝缠绕手指的触感——梳掉。她一边梳,他一边玩,这样无意义的疏导做了好一会后,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含着白球的水母在他们四周欢乐地起舞。他感觉自己心念动了。不过在他起身前,她先从她深入他精神空间的触须感知到了他的愿望。她俯下身,柔软的嘴唇落在他的嘴唇上。
如果这是一场疏导,他们太浪费时间了;如果这是一次温存,他们做的太有限了。但对他们来说,这种感觉却刚刚好,顺着心绪的流淌随意行动,十分放松。他们花了几乎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来疏导,或者接吻,或者彼此抚摸,或者笑,或者闲聊。他们无声地交流他们看不到彼此时经历的事情,其实都是些不值得交流的琐事。黛安娜还没有开始正式执行任务,她谈得最多的是她的数学选修课;而弗伊布斯呢,不会把任务细节告诉黛安娜。大部分任务,他还是不会和她细谈,不过有一部分任务,他很高兴和她分享,因为他知道她喜欢听到这样的事。
解救成功?她果然很高兴地问他。
是的,有三个人呢。他自豪地回答。其实这次任务,他们首先击毙了五个人,打晕了三个人,然后才终于把这三个人救出来。不过他不会说杀人的部分,只挑救人的部分说。
感觉你到现在已经救过好多好多的人了,弗伊布斯……你有没有数过,有多少人?
他眨眨眼睛,有种被提问到不知道答案的问题的紧张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回答她:……没数过。
哦,好吧……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数据,需要特别记忆。黛安娜也不是很在意。可是第二天他在训练室射完一波白色光点,退出这个模式看到连胜数字的报告时,他突然想到,这个数字并不值得记录,没有人在乎这个数字。自己救过多少人,让多少人幸免于死亡,那个数字才是值得记录的,黛安娜会在乎那个数字,并因为听见那个数字的不断增长而露出笑容。
弗伊布斯决定从刚刚结束的任务开始记好了。现在是三。
*
黛安娜的书包里没有很多书。那个向导学校的所有理论课程她都已经上过了,让她再去那里参加一遍高级向导课程主要是为了让她实践,熟悉如何和不同的哨兵配合,如何给不同的哨兵疏导,为她即将开始的服役做准备。
所以,她并没有拿出任何课本温习课业,只除了……
“微积分?”弗伊布斯看了一下封面,“我没学过……”
“可是你肯定能看懂这些解析吧?”
虽然看得懂,可是看着很烦啊,密密麻麻的一串公式推导,他对数学并没有黛安娜那种额外的兴趣……
“我不懂它是怎么推出来的,”黛安娜蓝色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帮我看一看,给我讲一讲吧,弗伊布斯!”
他只好坐下来,而不是回训练室去。其实,纯粹的数学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趣味。虽然在弗伊布斯看来,这些高度抽象的数学问题对他没有价值,对他完成任务毫无帮助,不过,靠自己精妙的逻辑推理,公式巧妙的应用,让等式严丝合缝的成立,得到最终结果,并且发现这个结果确实是对的,为自己被确证的聪明而自豪,的确是愉快的体验。
……直到他也遇到了一道完全解不出,看解析也看不懂怎么解的题目。
“……好了弗伊布斯,”黛安娜说,“这是后面课程的内容了,你能解出之前那些,已经很厉害了!”
“我再想一想,我觉得……”他死死盯着这道题,手里的笔不停地往草稿纸上戳。然而,解不出就是解不出,再花多少时间还是解不出。饭点,黛安娜饿了,去厨房给她自己做一盘通心粉。她走开后,弗伊布斯终于可以对自己承认,他解不出这道题。他一个小时前就该承认,然后放弃,然后回训练室去射击,把数学留给黛安娜自己享受……
……数学?
哨兵联想起什么。不是关于黛安娜。一些稍微有点久的回忆,两年前,在S级哨兵训练营里,和他同期训练的一个哨兵……九十八号,“博士”,尤利安·米歇尔。
他从茶几下拿起他的生日礼物,那部真正可以和外界通信的手机。现在来仔细回忆一下米歇尔的手机号,他当时确实有意记了一遍……正数第一个数字是八,和米歇尔的序号九十八号有联系,他记得最清楚;倒数第一个数字是二,因为当时正好是下午两点左右,不会有错;中间四个连续数字正好是e的前四位……那串数字他回忆起来了!……最后,区号是……
他打出了这个号码。他的手指在拨出键上犹豫了一下,然而想到,打出这个号码最坏能是什么结果呢?米歇尔接通,或者米歇尔不接通,反正就是——没什么坏结果!
他按下了按键,把手机放在耳边。
空号。电话那头的女声没有感情地回答他。
“咦,弗伊布斯,你怎么了?”黛安娜从厨房探出头。
“没什么。”他把手机丢回茶几下面,站起来,“这道题我确实解不出。”
他去冰箱里拿营养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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