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做不到。
对不起。他通过结合告诉黛安娜。我很抱歉,我让你一直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我让你一直感觉,身边没有人支持你。
……啊,这样啊,弗伊布斯……原来,能看到那么多吗?
不止这些。
那一刻,他的自我存在已经消融,完全融进了这片精神。那里的一切不再是她,是黛安娜,而是“我”。“我”看着自己这颗心,一切感情都一览无余。那是一些非常抽象的东西,人无法用语言复述它们,传达它们,只能拥有它们,感受它们,并且在拥有和感受中意识到它们有多么真切地存在着。“我”感受着长久以来自己的感受——孤独,失落,难过到麻木,不会再为此难过。当那一刻过去,“我”不再是“我”,变回了他自己后,他意识到了一个只有自己才会关心,而她并不会关心的真相,那就是:
黛安娜不爱他。
他像五岁时那样嚎啕大哭。她也像五岁时那样,只是费解,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
单向玻璃的另一边,所有人都不明白弗伊布斯是怎么了。理查德认为应该按下按钮,让弗伊布斯手腕上的药泵给新结合的哨兵注射麻醉剂,然后再让约尼尔或者更多的人进去和他们接触。但是在场的哨兵向导都表示,弗伊布斯的精神体很安静,很正常,这个哨兵并没有躁动甚至狂化的迹象。也就是说,安全。
于是,约尼尔按照原来的安排一个人回到这个房间。起初,弗伊布斯确实看起来很正常,他擦干眼泪,站起来,虽然哽咽着,可表情明显冷静多了。他控制住了自己。对于他哭的原因,他表现出高度说谎和隐瞒的倾向。现在并不是对这个刨根问底的时候,约尼尔知道。所以他没有追问弗伊布斯,而是,开始照着原本的计划,通过提问引导哨兵感受结合这种全新的感觉。熟悉弗伊布斯和黛安娜的研究员们都看了出来,他并没有全神贯注地回答约尼尔的问题,感受结合,而是在和黛安娜说“悄悄话”。这也是正常的,提醒一下他们,他们就会停止。
约尼尔提醒了黛安娜,请她别让弗伊布斯分心。弗伊布斯皱起眉头,这是第一个反常迹象。黛安娜没有说抱歉她知道错了,这是第二个反常的迹象。黛安娜流露出了一点惊讶,一点为难。雷古拉·马沙尔这时候说:“我申请——”
她还没说完,房间里的弗伊布斯袭击了约尼尔。颈部,致命部位,他掐住了他。
“你怎么敢——”他愤怒地高声说。而黛安娜惊恐地喊道:“不!弗伊布斯——”
理查德按了按钮,几个哨兵向导则迅速跑进一个通道,离开这个房间。
就算镇静剂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起效,针刺的疼痛也应该让哨兵得到警示:他违规了。但是弗伊布斯没有松手。他看起来更加愤怒,掐住约尼尔脖子的手臂更用力了。幸好,其他人的身影出现了。两个哨兵抓住了弗伊布斯,让他松开约尼尔。也许是他恢复了理智,又或许是麻醉剂的作用,他松手了。
“对不起——”黛安娜急切地说,“我很抱歉!他不是——”
“黛安娜,冷静,”雷古拉说,“这不是你的错,没关系,深呼吸——”
“是我的错,我不太适应结合的感觉……”黛安娜说。她担忧地了一眼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正逐渐陷入昏睡的弗伊布斯,又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剧烈咳嗽着的约尼尔。她握住了雷古拉的手。
雷古拉的表情变得微妙,所有人的视线——玻璃那边的,玻璃这边的——都集中在雷古拉身上。可是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黛安娜告诉了她什么,她安慰黛安娜说:“没事,黛安娜,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叫他这样!我不想的——”
“是的,黛安娜,我充分了解,你没有说谎,我明白……”
“他会被罚吗?我会被罚吗?”
赫尔海姆这时候拿起了通话器。
“黛安娜,”他的声音出现在玻璃那一边,“在讨论惩罚前,我们首先要知道弗伊布斯袭击约尼尔的原因。可以请你清楚地把经过告诉我们吗?”
“赫尔海姆博士,我建议请您过一会——”雷古拉说。
“不需要,雷古拉,”赫尔海姆说,“黛安娜,说出来,你和弗伊布斯之前交流了什么。”
“他……他通过结合看出来,我……我不太喜欢约尼尔……”黛安娜说。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太关心,小女孩偷偷在心里讨厌谁,是很正常,很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他们关心的是:这和弗伊布斯做出的事有什么关系?仅仅因为小女孩不喜欢某个人,就当着他的所有监督者的面冲过去,掐这个人的脖子,差点杀了这个人——小男孩是这样的人吗?就他们的了解,绝对不是。
“他追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非得知道……我就,告诉他了……”黛安娜结结巴巴地继续说,“因、因为约尼尔,开过一些我不太喜欢的,玩笑,我知道那些只是,玩笑,我没有希望弗伊布斯这样做,但是,弗伊布斯,很生气,我,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他——非常抱歉!我真的知道错了!”
“玩笑?”架着昏睡的弗伊布斯的哨兵这么低声嘟囔着,非常费解,仍旧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就为了玩笑?
也许,要是这个哨兵没那么费解地嘟囔这一句,雷古拉是不会出声的。
“色情玩笑。”年长的向导冷着脸说,“这不是黛安娜的责任。弗伊布斯有错,但约尼尔自己也不是完全无辜,赫尔海姆博士。”
一小会的沉默。
“我们先把孩子们都送回他们的房间里休息一下吧。”赫尔海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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