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轻度脱水。
痛苦已经过去,痛苦造成的回响却远远还没过去。黛安娜攥着他的手,精神触须埋进他的精神。她把那些还在嗡鸣的痛苦的回响清走,让他被痛苦挤满的精神卸下那些感官的重担。他的感官于是得以有余裕感受新的东西,他感受到了另外的一种痛苦,别人的痛苦,别人因他的痛苦而产生的痛苦。
我没事。他告诉她。
她知道他没事。从她开始被要求旁观他进行这个测试的时候起,她就知道,他没事。被告诉的,亲眼看到的,每一次,他都没事。她知道,虽然这次,时间格外长,他的痛苦格外多,他也会没事。他现在就是没事。
可是,她好难过,好难受。虽然她没有遭受那些,她却仍旧感到痛苦。她多么希望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没有那么久,多么希望它根本不发生。
同情。他想起这个词。
黛安娜在同情他。这感觉真好。
他贪婪地感受她的同情,过于愉悦的心情把黛安娜吓到了。
你没事吧,弗伊布斯?她担忧地问他。她怀疑他因为过度的痛苦精神错乱了。
“我没事……”因为你,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黛安娜……”已经过去了, “结束了……”你也不要难受了……
她起初心情略微好了一些,可之后又重新沉郁下去。
可是,下个月,又会发生,一直发生,永远不会结束……
他想,是这样。但是,一直是这样的啊?早已经走过了对这个项目感到抵触,期待有一天它能永远消失的年纪。变聪明了,变成熟了。知道拒绝它是不可能的,期待它被取消只会失望,所以,接受它的存在,并且学会从中找到乐趣。
以前,乐趣是记录一个数据,和别人对比,胜过别人。
现在……
他抱住黛安娜,把头埋进她的颈边。他听见自己悸动的心跳和她的心跳重合。他“听”见她对他的同情、怜悯、想要帮助他的心愿。
这感觉真好。
*
因为青少年的心智不够成熟,于是在让自己过于贴近自己恋慕的另一颗心的深度结合之后,弗伊布斯产生了一些情绪问题——戴维斯·霍克特交给哨塔的报告大致是这样阐述的。这位对弗伊布斯一向欣赏多过顾虑,并且刚刚荣升为本塔区首席的哨兵在当面和总塔的几位长官汇报事情的经过时,尽力简略地叙述约尼尔·科里森博士受到攻击的那惊人一幕,而把重点放在“阿波罗”与他的“狄安娜”的结合上——即使是在战场上那些在危急关头深度结合的哨兵向导,他们基本也都是在之前无数次有过一些预结合的尝试,但弗伊布斯和黛安娜是没有的。就算两个年轻人学会了说谎,对公海隐瞒了什么——当时,他们第一次被授权尝试结合,他们仅仅只是握紧了彼此的手,然后就开始进行结合,然后结合就成功了——多么令人赞叹的一幕!仿佛是把人们口口相传的古老神话重现于世,百分之百匹配,百分之百契合,在理型的世界本就浑然一体的灵魂,作为两个个体降生,但物理的分别不能阻止他们的精神融为一体的倾向。他们是为彼此而生的哨兵向导,他们的默契——你无法想象,无法设限。而这默契可能带来的效益——
所以,再回来谈谈攻击这件事。这样和自己的向导契合的哨兵,在真的和自己的向导结合之后,那种感觉——我们都是哨兵,我们都明白,她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她的愤懑就是我的愤懑,她被以一种不适当的态度对待,就是我被这样对待——如果我十七岁时遭遇了弗伊布斯的情况,我也无法断然保证说,我不会像他那样,攻击冒犯我向导的人。
戴维斯面前的几位长官点点头,认同了他话里没有言明但暗示的这种意思:
弗伊布斯的攻击行为是值得理解的,可被原谅的。
弗伊布斯本人并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攻击行为在这么多人看来,是值得理解的,可被原谅的,在他面前,每个人向他强调的都是:不许有下次。
不过对于这件事,年轻的哨兵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博士当时的威胁是很可怕,令他畏惧,但他此刻正被一种更为可怕的情况折磨着,并且这种情况他找不到逃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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