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便告诉你,他名叫李延。”
裴萧元未应。
“知道朕今夜为何召你来此?”
“微臣不知。”
“你上前!”
“微臣不敢面犯天颜。”
“朕命你上前!”
裴萧元依言迈步。他掀开了面前的那道隔帘,走到屏风之后,脚步停了一停。
屏风遮挡了的后方,原来是一间布置成精舍的内殿。与帘前灯火通明不同,精舍里的光线昏暗无比。借着屏风前方透入的光,裴萧元到中央一张坐床,上面坐着一道朦胧的人影。
他迟疑了下,迈步继续前行,跨入精舍,终于清了当今皇帝的模样。他穿一件宽大的灰色斜襟大袍,盘膝坐于麻蒲团上。年轻的时候,这男子的容貌想必也是极其出众的,但如今皇帝身形消瘦,双颊凹陷,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光线里,也掩不住周身的衰老之态。
也不知为何,一个照面间,他觉得皇帝的面容轮廓仿佛似曾相识,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他停了步,向着盘坐在蒲团上的皇帝再次行跪礼,很快得平身。
“景升太子之子李延如今在外,痴人做梦,以正统自居,这些年一直暗结旧党四处奔走,妄图唆使下面那些当年没死绝的藩王节度使联合再次作乱。此次万寿之庆,便是他联结党羽肇事发难的绝佳时机,朕料他或潜入京城联络旧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朕命你替朕清除祸患,利用万寿之机,将李延及其一干同党连根拔除!”
裴萧元一顿,“微臣恐怕担当不了如此重任!请陛下自朝中另择合适之人,以免耽误要事。”
座上的皇帝自鼻中淡淡地冷哼了一声:“朝中的王璋柳策业,还有南衙北司里的将军们,个个不是争权夺利背地勾连,就是得过且过但求无过,保自家荣华,能不能用,用在哪里,朕心里有数,无须你多言!”
“陛下,微臣实在——”
“怎么,你不愿?”
没等裴萧元说完,皇帝便叱断了他的话,身体猛地前倾,一手扶在盘曲的膝上,双目盯落在他脸上。
就在这瞬间,蒲团上的皇帝已不复衰态,骤然若成一头踞在巉岩之上的猛虎,目光阴冷,森严逼人。
“十年前藩王作乱,致外族入侵,天下几乎半倾,无数黎民涂炭。你那时年纪虽小,但不应该不记得吧?”
“一之谓甚,岂可再乎?”
最后他几乎是厉声地问。
裴萧元沉默了。
皇帝盯了他片刻,缓缓收势。
“朕留意你许久了,此番用你,是对你的信任。”
他已恢复了起初的神态,淡淡地道,随即从蒲团上下来,双足踏落在一张绣着仙鹤瑞草的巨大地簟上,在精舍内缓缓地来回踱着步。
“朕决意在金吾卫下另外增设陆吾司,对外便称专为朕统管维护万寿一应之事,实则执行肃清李延及其同党之要务。牵涉者不管是谁,何等门第,只要查证,朕绝不容活——”
他停了下来,转面朝向裴萧元。
“裴萧元接旨!”
裴萧元再次下跪。
“朕赐你转正四品上轻车都尉衔,拜中郎将,掌金吾卫陆吾司,开衙立署。除金吾大将军韩克让外,朝中无人可以节制,奏事直达朕前,左右金吾卫自品司阶以下全部之人,随时随地,皆可受你调用!”
裴萧元身影微凝。
“怎么,你还不满意?”
“臣叩谢陛下之恩。”
裴萧元缓缓叩首到地。
皇帝双手背后,大袖垂落在地,了他半晌,道:“退下吧!三日后,朕出关上朝,公布此事。”
裴萧元再次叩首,旋即起身,在对面之人的注视之中慢慢后退,退出精舍之后,他转身离去。
“东都原留守使宁王因病归京。裴冀是两朝的老臣,资历深厚,声望卓著。这些年在地方也造福百姓良多,这个位子,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朕已派人发送调令,命他接替宁王任东都留守使,不日便到。”
身后忽然又传来了一道平淡的话语之声。
宁王李邕是圣人的皇兄,德高望重,与圣人关系向来也是亲厚,这些年一直在东都担任留守使。
裴萧元吃了一惊,霍然停步,猛地回头,见皇帝已是去了,身影消失在昏暗的精舍内堂里。
他定立在精舍外,良久,再次迈步,终于走出了这座香烟缭绕不绝的宫殿。
夜风涌过,他忽然感到微微发冷,这才惊觉后背已是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湿了内衫。
袁值已经不见了,阶下肃然立着另外一道身影,那人身形魁硕,面容威严,见他出来了,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缕笑意。
“我乃金吾大将军韩克让。往后若是有事,尽管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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