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摇曳的秋千应声顿住。
江瑟仰着脸,乌黑的眸子露出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在这?”
陆怀砚穿过树缝里漏下的斑驳月光,缓步走向她。
“怎么?这会认识我了?”
不管在飞机,还是方才在酒吧,她都一副陌生人的模样。若非韩潇非要自来熟地去叙旧,她肯定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对于她的漠视,他实则不大在意。
就如同岑礼说的,这姑娘正在同岑家闹脾气,闹完脾气,自然就乖乖回北城了。
陆怀砚没心思理会岑家这些破事儿,更没耐心应付她那些小姐脾气。
若不是因着韩茵,这后院他一步都懒得踏入。
男人穿着灰衬衣黑西裤,许是觉着热,衣袖半挽到手肘,露出两截冷白瘦削的手腕。衬衣上的扣子开了一颗,线条锋利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缓缓下沉。
月色朦胧,风不知从哪家酒吧带来缠绵悱恻的歌声,叫眼前这男人多了丝慵懒。
但江瑟知道。
他这会正不耐烦得紧,从刚才他问她有何推荐时,便十分不耐烦了。
到底是她喜欢过两年的人,又曾花费不少心思去研究过他。
旁人觉察不出的情绪,她总能很好地捕捉到。
江瑟没应他。
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她坐在秋千上,迎着陆怀砚落下来的目光,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进来的?”
“我问老板娘你去了哪儿,她让我来这里找你。”
江瑟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这里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说着指了指门边写着“勿入”的告示牌,“还有,你打扰到我荡秋千了。”
她在礼貌地表达着“你可以滚出去”的意思。
陆怀砚怎会听不懂。
他望着江瑟,镜片后的一双眼深邃润黑,像刚调了水的浓墨。
须臾,他提脚后退了几步,靠在光影斑驳的围墙上,淡声说:“你继续,我抽根烟。”
男人说着就从兜里摸出烟和一个金属质地的黑色打火机。
很快,一朵蓝色的火焰在幽暗中亮起。
烟草被火点燃,细娟似的白雾从烧红的烟丝里溢出。
脸颊微微凹陷,陆怀砚垂下眼,刚吸进一口烟,烟气萦绕在喉间的那一刻,两根白得病态的手指倏忽穿过烟雾,在刚烧出火星的烟嘴上轻轻一掐。
烟,灭了。
凉风徐徐吹拂。
她身上清浅的冷香伴着几缕乌黑的发擦过他夹烟的指。
陆怀砚缓缓吁出只吸到一半的烟雾,隔着那层薄白的雾对上江瑟冷淡的眼。
那双眼很黑。
是透不入半点光亮的黑,黑暗深处是灰烬般的冷寂。
“不好意思,我讨厌烟味。你这根烟在我这儿,还真抽不了。”
女孩儿一面毫无诚意地说,一面用力地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像是在蹭掉什么不洁的东西。
陆怀砚还是头一回被人硬生生掐灭手里的烟。
没必要,也没人敢。
他那个圈子里的男人,就没不抽烟的。
从前岑家设宴,陆怀砚与岑礼那些人在江瑟面前不知吞云吐雾过多少次,那会可从不曾在这姑娘脸上瞧出半点儿对烟味的厌恶。
方才在酒吧,江瑟离去后,韩潇一脸不解地问他:“哥,你跟岑瑟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吧,怎么她跟你一点儿也不熟的样子?”
他与江瑟的确谈不上多熟。
这姑娘在陆怀砚印象里寡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
待人处事从不出格从不越矩,总是恰到好处。
说好听点是教养好,说难听点是被岑家磨去了所有棱角。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可这会的她分明又是陌生的。
从前的岑瑟可干不来徒手掐灭别人烟头的事儿。
现在的她,似乎有无数小刺从她的骨肉里冒了出来。
陆怀砚拿下咬在嘴里的烟,垂眸盯着她没说话。
黑如墨的一双眼暗暗沉沉,不说话时,单是眼神便很压人。
树下的秋千还在晃荡着,夜风吹散了残余在空气里的最后一点烟味,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浅的沉香气息。
江瑟眯了下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被人无声探究。
她一贯厌恶这样的感觉。
厌恶做一只无法反抗的猎物。
正要扭头离去,陆怀砚冷不丁出声。
“岑瑟,闹够了没?”
他的声音很淡,语气四平稳,仿佛在问着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儿。
江瑟没有避开他清冷黑沉的视线,浓密的眼睫缓慢扇动了下。几绺月光穿过泡桐树层层叠叠的叶,照在她清艳的面庞上。
“闹?”
月色下,她很轻地笑了。
是陆怀砚熟悉的那种仿佛丈量过的微笑。
但衬着她眸子里浓浓的嘲弄,这笑容充满了攻击性。
“陆怀砚,你连我的姓都叫错,哪来的脸问我认不认识你?还有,”她声嗓很轻,甚至带着笑意,“我闹没闹够,与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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